(貓撲中文)
郎官們畢竟訓練有素,片刻的慌亂之后,他們反應過來,迅速結成圓陣。秦歌在兩個郎官的掩護下,左手持盾,右手持劍,全力前突,剩下的郎官在梁家部曲的掩護下舉弓反擊,龐碩帶著兩個人斷后。
他們的想法很好,可是沒走幾步就發現了大問題。
林間雜樹叢生,空隙很小,大部分地方只能容一兩人通行,狹窄的地方甚至只能讓人一個通過。他們結成的圓陣根本無法通行,被粗壯的大樹擋住了去路。
“變陣,變陣!”秦歌汗如雨下,厲聲大喝。他看到兩個南越士卒從樹上跳下來,立即飛奔過來去,想生擒那兩個南越士卒。他倒是沖過去了,可是負責掩護他的郎官卻被樹攔住,慢了一步,他的側翼暴露出來,隨即有數枝羽箭飛至,其中一枝正中他的大腿。
秦歌悶哼一聲,腳步一滯,險些栽倒在地。
就這么一愣神的功夫,又有一名郎官中箭,好在被甲胄擋住,沒有受傷。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小心起來,背靠背的聚在一起,生怕再被人偷襲。
遠處傳來越人的笑聲,雜夾著他們聽不懂的鳥語。不過,從語氣中,他們能猜到這些越人在說什么。郎官們面紅耳赤,氣喘吁吁,汗水像瀑布一樣流了下來,一半是熱的,一半是臊的。
他們自詡精銳,本以為自己可以克服任何困難,更沒把這些又黑又瘦的南越士卒放在眼里。可是現在雙方一交手,他們才知道自己有多無知。南越的叢林就像泥潭,將他們困在里面,脫身不離。
他們習慣了結陣而戰,一旦沒有了陣勢保護,戰力大損。可是叢林中根本無法結陣。
“怎么辦?”秦歌喘著粗氣,低聲問道:“再拖下去,我們輸定了。”
“散開,向不同的方向跑。所有人都掩護跑得最快的那個。”一個郎官咬牙切齒的說道:“拼著受傷,也不能讓這些猴子贏。”
秦歌想了想,搖搖頭,否決了這個計劃。“不。你們忘了嗎,梁君侯說了,不要在意一時的得失,要注意觀察對方的戰術。林子里地方狹窄,大陣擺不開。我們結成兩三人的小陣,互相掩護,也許能更靈活一些。”
“有理!”郎官們沒有多說,立刻按照秦歌的建議散開,兩三人組成一個小陣,互相打掩護,向離自己最近的敵人殺了過去。
陣勢散開,他們的行動一下子快了很多。南越人也非常驚訝,有人從樹后沖了出來,與郎官短兵相接。郎官們大喜。大呼殺進。南越人且戰且退,退入樹林深處。郎官們緊追不舍,揮劍砍殺,卻發現長劍施展不開,經常被縱橫交錯的樹枝擋住,只能擊刺,不能劈砍,威力大減。
而南越人卻步履輕快,以身邊的大樹為掩護,倏進倏退。靈活多變。
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梁嘯坐在山嶺上,翹著二郎腿。一個什長模樣的中年南越士卒緩步走上嶺,將案上的黃金掃入懷中,面帶笑意。梁嘯左眉挑了挑。贊了一聲:“強將手下無弱兵。趙將軍,你的手下果然不凡,當得精銳二字。”
趙廣哈哈大笑,面帶得色。他瞪了那什長一眼,假意喝道:“還不謝過梁君侯。若不是他手下停情,你們如何能贏得如此輕松。
中年士卒向梁嘯欠身施禮。“多謝君侯。”
“無妨。”梁嘯擺擺手。“區區十金。我還輸得起。不過,趙將軍,你今天贏了我只是運氣,過兩天,我還會贏回來的。”
趙廣心情舒暢,連連點頭。“我趙廣隨時恭候君侯指教。”
“好了,好了。”梁嘯站了起來,顯得有些掃興。“來來來,趙將軍,今天我輸了,你陪我四處走走,看看風景,散散心,回來再收拾這些不中用的東西。”
趙廣起身,陪著梁嘯在近處閑逛,欣賞風景。
時間不長,負責堵截的南越士卒都退回嶺上。他們神情輕松,面帶得色,看著那空蕩蕩的案幾,一個個會心而笑。十金可不是一筆小錢,分到每個人手里,都是一筆意外之財,而且這財來得如此容易。
又過了一會兒,秦歌等人也回到了嶺上。他們雖然極力讓自己看起來不失體面,可是頹喪的臉色,沉重的步伐,無一不暴露了他們此刻的沮喪。他們摘下頭盔挾在腋下,低著頭,站在一旁,等著挨批。幾乎沒有發生什么有力的對抗,他們就輸掉了比賽,真是丟人丟到了家。
這消息要是傳到長安,他們以后還有什么面目見人?
秦歌和郎官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來到梁嘯身邊。見他們過來,正為梁嘯解說風景的趙廣微微一笑,拱手告退。秦歌走到梁嘯身邊,拱手施禮,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梁嘯掃了他們一眼。“輸了?”
所有的郎官都低下了頭,秦歌的聲音像蚊子一樣,低不可辨。“輸了。”
“服不服?”
秦歌愣了一下,撓撓頭。“不服。”
“不服?”梁嘯輕笑一聲:“好啊,那你們去好好反省,什么時候覺得有把握了,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把丟掉的臉再掙回來。”
“好!”秦歌這一次沒有再猶豫,一口答應。郎官們也抬起了頭,眼神炙熱。
嚴安日夜兼程,趕到了豫章,見到了王恢。
王恢正在梁嘯的菜田里忙活。天子給了梁嘯一百頃菜田,梁嘯也帶來了不少種子,卻沒來得及張羅,就被派到南越去了。王恢在豫章屯田,閑來無事,就接過來了梁嘯的菜田,帶著親衛營,天天在菜地里忙活。如今有些新菜剛剛上市,他天天嘗鮮,小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
看到嚴安的時候,他很奇怪。“嚴君,你怎么又回來了?”
嚴安笑笑,遞上天子手書。王恢不敢怠慢。連忙在旁邊的水渠里洗凈了手,這才恭恭敬敬的接過,仔細閱讀。看完之后,他的臉色陰了下來。很不高興。
天子否決了他的提議,要求他立刻做好進軍南越的準備,還讓嚴安再次出使南越。雖然天子沒有說嚴安和梁嘯誰是正使,可是看嚴安這副表情,顯然是要以嚴安為正使。一想到嚴安經過豫章的時候。梁嘯對他的款待,王恢便覺得嚴安太過份了。不僅如此,天子也未免太薄情。
剝奪梁嘯的正使身份,這么做,對梁嘯來說是不是不夠厚道?不管怎么說,梁嘯畢竟是有爵位在身的冠軍侯,又有戰功,而嚴安只是一個賣嘴的書生。
“天氣炎熱,此時出師,恐怕不太合適吧。”王恢收起天子手書。小心翼翼的掖進懷中。他對天子再有意見,也不敢對天子的手書不敬。
“什么時候出征,陛下并沒有做硬性規定,這也是陛下給你手書,而不是正式下詔的原因。”嚴安笑容滿面。“大行令,陛下對你可是信任有加啊。”
王恢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沒有吭聲。
嚴安早有準備,也不著急。他慢吞吞的說道:“大行令想必已經知道東郡大水的事?”
王恢點點頭。
“出現天災,人心惶惶,陛下需要一場勝利來振奮人心。大行令。陛下期望你和御史大夫為朝廷分憂,你可不能讓陛下失望啊。”
王恢轉過頭,盯著嚴安,神情有些松動。他聽得懂嚴安的意思。知道這事不是自己能攔得住的。不過,他仍然覺得立刻進兵不是上策。他是燕人,在長安生活了多年,已經覺得長安夠熱了。如今來到豫章,才知道長安的熱根本不足一提。
這樣的天氣出兵,恐怕不用打仗。就會有大量的士卒中暑。
“嚴君,你是讀書人,應該知道古人為什么以春秋為史。”王恢提起衣袖,扇了扇風,又瞅了瞅嚴安微亂的衣領。“你大概不知道這樣的天氣穿上戰袍,再套上戰甲是什么滋味。”
嚴安依然滿臉笑容。“大行令,我雖然沒有上過來陣,卻也知道這樣的天氣作戰的確不容易。不過,正因為不容易,才有機會出奇制勝,大行令,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王恢撇了撇嘴,臉色稍緩。嚴安見了,暗自松了一口氣。他知道王恢立功心切,在這么一件大功面前,他不可能不動心。嚴安鼓動如簧之舌,將他對天子說的那些理由又說了一遍,直到把王恢說得心動不已,仿佛南越唾手可得一般。
兩人說得投機,盡歡而別。王恢積極備戰,嚴安則趕往南越。
湞水旁,梁嘯站在一座無名小嶺之上,舉著千里眼,看著秦歌等人在山林中奔跑,穿插。
知恥而后勇,郎官們被趙廣的部下輕易擊敗,原本的傲氣蕩然無存,都憋著一口氣,要擊敗南越人,以雪前恥。毋須梁嘯再說什么,他們反思了雙方的優劣之后,開始練兵。
針對不熟悉叢林的問題,他們每天早上起來都在嶺上跑步,上坡下坡,穿山越林,熟悉崎嶇不平的地形。
針對叢林不便布陣的問題,他們將大陣化為兩三人配合的小陣,一有空閑就在樹林里對練。
為了解決戰甲太重,戰袍太厚的弊端,他們學南越將士穿上了竹甲、木板。
為了解決長矛大戟不適合叢林環境的問題,他們改用小盾、短刀。
經過十幾天的苦練,他們有了長足的進步,至少看起來不再那么笨手笨腳,跑起來虎虎生風,不論是向前突擊還是向后撤退,互相之間都能做到同步行動,沒有留下太多的破綻。
不愧是訓練有素的郎官,不管是身體素質還是心理素質,他們都比普通士卒強很多,進步之快,連梁嘯都覺得驚訝,至少梁家親衛部曲達不到這樣的水平。
郎官們苦練的時候,梁嘯也沒有閑著。他讓荼牛兒、龐碩等人跟著郎官一起練習,實際驗證桓遠傳授的叢林戰要訣。他每天都要詢問他們的訓練成果,商討得失。如果不是怕趙廣生疑,他會親自參加這些練習。
當然了,背地里,他下的功夫也不少。
梁嘯放下千里眼,琢磨著進番禺之前找趙廣再比一次。他知道,趙廣也一直在郎官們的訓練,應該也想再驗證一下郎官們的水平。如何能驗證郎官們的進步,又不至于讓趙廣生疑,這個度要掌握好。
梁嘯正在思考的時候,趙廣帶著幾個親衛從嶺下走了上來。梁嘯有些意外。趙廣主動來找他的情況并不多。他將千里眼交給希婭,自己迎了上去,拱手笑道:“趙將軍,你怎么也有這雅興?”
趙廣抹了抹額頭的汗珠,看了一眼遠處林中的郎官們。“還在訓練?”
“那可不,他們害得我輸了十金,我豈能饒了他們。”梁嘯半開玩笑的說道:“怎么樣,哪天再比一次,好讓我把本賺回來。”
“那可不太容易。”趙廣和梁嘯相處了十幾天,也熟了,當下也開起了玩笑。他扯開衣襟,敞開懷,露出疤痕縱橫的胸膛。“這么遠,你能看得清么?”
梁嘯轉身從希婭手中拉過千里眼,遞給趙廣。他知道趙廣早就注意他這個千里眼,只是一直沒好意思問。趙廣接過來千里眼,套在眼睛上看了片刻,不禁“咦”了一聲。“這是個寶物啊。”
“當然是寶物。”梁嘯嘿嘿一笑,將千里眼取了回來。趙廣的眼睛似乎粘在了千里眼上,半天沒能挪開。梁嘯裝作沒看見,千里眼不能輕易送出去,先讓趙廣眼紅一陣,吊起他的胃口,然后才好做交易。“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朝廷又派來了一個使者,就是上次來過來的嚴安。我們不知道朝廷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派了兩個使者,所以來問一問。”
梁嘯一愣,隨即又恢復了平靜。“也沒什么,聽說你們呂丞相文采風流,可能是天子怕我應付不來,所以才派嚴安趕來接替吧。這樣也好,他們書生和書生談,我們武人和武人談。”
趙廣笑了兩聲,眼神中的疑惑卻并未消減。梁嘯剛才的神情全落在他的眼里,他知道梁嘯沒有說實話。
那么,嚴安為什么去而復返,梁嘯為什么又要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