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后世又名太舟塢,距離百望山五里之遙,與黑龍潭相呼應。
貞觀十九年,唐太宗在此設立帶州,聚契丹、奚人與突厥等塞外歸化游牧部落居住。
雖依照著唐代的官制律令,但從上到下,都是有胡人自治。
這里沒有高聳巍峨的城墻,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卻見湖泊如星羅密布,河道縱橫交錯。這里的水草肥美,是放牧的天堂。想當年,太宗在位時,號稱天可汗,四夷臣服。大批胡人向中原遷居,給中央政權造成巨大的壓力。太宗也擔心,這些胡人居住在長安周圍會有威脅,于是又下令胡人返回邊塞,并創立羈縻州制度。
楊守文站在馬車上,舉目眺望。
太宗的能力不俗,但是在民族問題上,似乎也犯下了如當年東漢政權犯下的錯誤。
遙想東漢時期,漢人擊潰匈奴,平靖北方。
原本是一個開疆擴土的大好時機,卻因為南匈奴來降,東漢政權將河套地區交給匈奴自制,養虎為患最終演變出五胡亂華的糟糕局面。太宗的羈縻州制度,在某種程度上雖然可以暫時穩定胡人。但這些胡人盤踞水草豐美之地休養生息,只怕到最后,又會演變成養虎為患的局面。歷史上,契丹人不就是這樣在塞外崛起?
不能說李世民能力不夠,也不能說他身邊的謀臣智謀不足。
只能說,在這個時代,人們還沒有真正意識到華夏文明的偉大之處,更不清楚華夏文明那巨大的包容力。只有在經歷過無數次磨難之后,華夏文明的光輝才會閃耀蒼穹。
“整個孤竹,有胡人大約六萬人,是昌平人口的五倍之多。”
楊承烈眼中閃爍著一抹精光,輕聲道:“這里匯聚了契丹、突厥、奚人以及鮮卑等諸多種族,彼此間更矛盾重重。朝廷之所以能容忍他們的存在,一方面是因為居庸關駐扎萬余守軍,同時昌平縣更是他們南下的一道天塹。為了安撫他們,從太宗陛下開始,朝廷準許他們保留自己的風俗習慣,任由他們在這里生活。”
說到這里,楊承烈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揚鞭催馬向孤竹行去。
“到了孤竹之后,我會去拜會孤竹縣令。
你可以在四周走走,觀察一下情況。不過你要記住,千萬不要和他們發生沖突。”
楊守文點頭道:“阿爹放心,兕子曉得輕重。”
馬車從山坡上緩緩駛入孤竹駐地,沿途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整個孤竹,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集市。
不過天色已晚,集市也顯得有些冷清。當馬車進入之后,雖有人向這邊張望,卻沒有人出來盤查詢問。也難怪,往來孤竹的人員很雜,其中不泛從中原趕來的商人。
似楊承烈楊守文父子這樣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個小商人,根本引不得人們關注。
父子二人,在一個帳篷前停下。
楊守文下車拴馬,而后手提大槍跟著楊承烈走進了帳篷。
帳篷的面積很大,里面擺放著許多桌椅。在帳篷的一邊,是一排長有十米的條案。
兩個胡姬坐在條案后打盹,聽到聲音,便睜開了眼睛。
“還有沒有干凈安靜的帳篷?”
楊承烈一開口,楊守文心里卻笑了。
原本在昌平的時候,楊承烈開口就是幽州話,甚至還會帶著一點昌平地區的口音。
可這時候,他卻是一口流利的官話。
胡姬本來已經困倦,可是一聽楊承烈的官話,頓時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年頭,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話,絕對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就好像后世一口流利的外語能夠被人高看一眼一樣,對于這孤竹的胡人而言,中原官話便是高貴的代名詞。
“客人要什么樣的房間?”
“只我父子能休息,就足夠了……不過若能干凈些,安靜些,便更好。”
說著話,楊承烈取出一塊金餅,放在條案上。
胡姬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她連忙道:“客人放心,我這里是整個孤竹最好的住處,若是我這里沒有客人滿意的房間,便是整個孤竹,都不能讓客人感到滿意。”
“綠珠,呆坐著作甚,快帶客人去看住處。”
那胡姬大約有三四十的樣子,笑的時候可以清楚看到臉上的粉,在撲簌簌掉落。
那名叫綠珠的女子,年紀也不小了,約摸著在三十上下。
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卻透著清秀之氣,想來年輕時應該是一個絕色的美人。
她答應一聲,提了一盞燈,在前面領路。
楊承烈父子就跟在綠珠身后走出帳篷,很快來到了一頂小帳篷外。
綠珠挑起簾子,邁步進了帳篷,并且點上了油燈,而后站在門口道:“客人看這里,可還算合意?”
楊承烈走進去,掃了一眼之后便點頭道:“就這里吧,煩勞姐姐。”
綠珠微微一笑,便躬身退出帳篷。
楊守文把大槍靠在門邊,看了看帳篷里的擺設,忍不住笑道:“阿爹,這環境還算不錯。”
“那是!”
楊承烈撩衣坐下,笑道:“孤竹是關內最大的羈縻州。
塞外的胡商,中原的商人大都會在這里進行貨物的轉交。如果環境不好,又怎可能吸引人呢?”
說著,他從席上拉起一條褥子,便躺倒下來。
“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去找人,若順利的話,差不多明天就可以把事情辦妥,后天一早就可以回家。”
“喏!”
楊守文答應一聲,在另一張榻床上躺下。
楊承烈吹滅了燈,帳篷里隨即陷入漆黑……
楊守文仰面朝天的躺著,腦海中卻仍就思索著楊承烈在路上的那一番話語。
若楊家得罪的是武三思,又是怎么得罪的呢?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竟使得楊家一家老小遷來昌平,在這邊荒之地,一住十年?
唉,感覺還真是有些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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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救我;駙馬,快來救我!”
那熟悉,同時又陌生的聲音再一次回響在耳邊。
楊守文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的景象,和從前的夢境有些不同。
一處荒野之中,一群人正在舍生忘死的搏殺。突然間,一個老人從天而降,只見他手持一桿大槍,槍如蛟龍,人似猛虎,在人群之中左突右沖,眨眼間便到了楊守文面前。
咦,虎吞?
楊守文一眼認出,老人手中的槍,赫然就是虎吞大槍。
而老人……
若沒有記錯的話,那不就是爺爺,楊大方嗎?
一個婦人懷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女嬰,躺在不遠處。一個幼童走到了婦人的身邊,把棉袍脫下來,蓋在女嬰的身上。楊守文順著那幼童的目光看去,卻頓時愣住了。
“幼娘?”
那女嬰竟然長的和幼娘一模一樣,她看著楊守文,卻露出陌生的表情。
忽然,女嬰手里出現了一口長劍,惡狠狠向楊守文刺來……劍光四射,楊守文的身體好像僵住了似地,眼睜睜看著那口利刃到了跟前,竟連動都沒有辦法動。
“幼娘!”
楊守文大喊一聲,呼的睜開眼睛。
刺眼的陽光從帳篷的小窗照射進來,他感到有些刺眼,于是連忙閉上眼睛,伸手阻擋。
“小官人醒了?”
一個柔柔的聲音在帳篷門口響起。
楊守文連忙坐起來,順著聲音看去,卻見一個胡姬正在打掃帳篷門口的席榻。那胡姬,楊守文倒也認識,正是昨日領他和楊承烈來帳篷的那個名叫綠珠的胡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