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后,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照亮了大地。
楊守文從胡床上下來,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只覺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頓時讓有些渾淪的大腦,變得清醒許多。
門廊上,擺放著水盆、洗臉巾還有青鹽和牙刷。
看著那排列整齊的洗漱用品,楊守文不禁笑了……每天醒來,他都會看到這些,更知道這些東西是出自何人手筆。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那小人吃力端著水盆,擺放在門廊上的身影。楊守文心里頓時一暖,拿起牙刷,蘸了青鹽,然后開始刷牙。
“呸呸呸!”
這唐代的牙刷制作粗糙,用起來很難受。
一個不小心,牙刷上的豬鬃就會脫落,然后卡在牙縫之間。哪怕已經重生十七年,楊守文還是不太習慣。改天要想辦法改良一下才是,要不然每天這么刷牙,實在痛苦。
洗漱完畢,神清氣爽。
楊守文邁步走到正堂,就看到幼娘好像小大人似得,從伙房里走出來,手里還捧著食盤。
“兕子哥哥早。”
看到楊守文,幼娘的小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笑容。
楊守文連忙過去把食盤接過來,然后輕聲回了句:“幼娘比兕子哥哥更早。”
食盤里是早餐,一碗米粥,上面還飄著蛋花。一碟醬菜,兩張厚厚的,加起來有一斤左右的肉餅,更散發著濃濃的香味。
“幼娘吃過了嗎?”
幼娘眼巴巴看著托盤上的食物,搖了搖頭。
楊家的生活不錯,可即便如此,楊氏和幼娘在大多數時候,也只能一天兩頓。幽州苦寒,本就糧食匱乏。似楊守文這樣每天三頓,而且頓頓有肉,并不是很常見。
“那陪兕子哥哥一起吃。”
楊守文把食盤放在門廊上,然后盤腿而坐。
幼娘一開始不太愿意,哪有奴婢和主人坐在一起吃飯的道理?
可是在楊守文的誘惑之下,幼娘最終還是放棄了堅持。她偷偷朝伙房看了一眼,發現阿娘還在伙房里忙碌,于是張開小嘴,咬了一口荷包蛋。不過這荷包蛋很燙,燙的幼娘張著小嘴,小手不停扇動,但是那張小臉上,卻流露著滿滿的幸福。
哐當!
就在楊守文喂幼娘吃荷包蛋的時候,院門突然間被人撞開。
楊瑞連滾帶爬的沖進來,甚至都沒有看到楊守文,便大聲叫喊道:“大兄不好了,大兄死人了……”
楊守文聞聽,連忙放下筷子,站起身來。
“大清早,喊什么喊?”
楊瑞氣喘吁吁跑到楊守文的身前,咽了口唾沫顫聲道:“大兄,死人了,村口死人了。”
死人?
楊守文眉頭一蹙,從門廊上下來,穿上鞋子。
“什么死人了,你說清楚點,別這么慌張。
楊二郎,你可是阿爹的執衣,堂堂縣尉之子,死個人就連話都說不清楚,以后如何做得大事?你剛才是不是說,村口發現了尸體?”
楊瑞臉色蒼白,聞聽如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正是!”
他深吸一口氣,穩住了心神,然后道:“我一早出門準備返回縣城,卻不想才出村沒多久,就看到了一具尸體橫在路上。大兄,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死人,當然害怕。”
楊承烈是縣尉,就類似于后世的公安局長。
楊瑞呢,畢竟才十三歲。哪怕他已經做了一年的執衣,卻從沒有真真正正參與過案子。一直以來,他都是充當著秘書的角色,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是呆在衙門里,更沒有去過現場。如今突然發現一具尸體,楊瑞自然感到莫名的緊張惶恐。
這時候,楊氏也跑了出來。
楊守文想了想,對楊氏道:“嬸娘,看好幼娘,我和二郎過去看看。”
說著話,他大步流星往外走,楊瑞則緊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便走出了大門。
沿著村中濕涔涔的小路,楊守文兄弟很快走出村子,在距離村口大約兩里地的地方,看到了楊瑞所說的那具尸體。
不過這時候,小村莊已經沸騰起來。
村正帶著幾個青壯在現場維持秩序,看到楊守文過來,他眉頭一蹙,便上前阻攔。
“大郎,別過去了,我已經派人去縣城通報衙門,最好是等衙門的人過來。”
你才是大郎,你們全家都是大郎!
楊守文對‘大郎’這個稱呼很不感冒,因為他很容易從這個稱呼上,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可問題是,這是習俗。
哪怕楊守文很反感‘大郎’這兩個字,也沒有辦法。
“田村正,我只是想看看,不會妨礙到你。”
如果是在從前,村正絕不會放行。不過他也知道,昔日的楊阿癡在被雷劈了一次之后,腦袋似乎清醒了不少。而昨天,他更制服了一頭發瘋的牛,救下了他的兒子。于情于理,田村正都不好再繼續阻攔,只得輕聲道:“大郎,那你小心點。”
如果你不叫我‘大郎’,我會感謝你八輩祖宗!
楊守文邁步想要過去,卻感覺有人在身后,拉扯他的袖子。
“干什么?”
他扭頭看去,是楊瑞在拉扯他。
“大兄,既然村正已經報官,咱們就別過去添麻煩了。”
楊瑞顫聲勸說道,那臉上的紅腫還依稀可見,更給人一種可憐巴巴的感覺。
楊守文嘆了一口氣,“二郎,你便是官府中人……別忘了,你如今是阿爹身邊的執衣,一言一行都代表著阿爹的臉面。區區一個死人,你就不敢面對,日后又如何為阿爹排憂解難?以前的事情,我懶得和你計較。但是現在,莫丟了阿爹的臉。”
說完,他甩開楊瑞的手,向尸體走去。
楊瑞站在原處猶豫了許久,最后一咬牙,還是跟了上來。
楊阿癡……不對,是大兄說的沒錯。我既然做了阿爹的執衣,便要顧全阿爹的臉面。
他楊阿癡,大兄都敢過去,我又怎能害怕?
想到這里,楊瑞平添了幾分膽氣。
只是當他再次看到那具尸體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跑到旁邊,蹲在地上嘔吐不停。這是他第二次看到尸體,只是這一次看到的,比之前那一次更清晰,更加可怕。
倒是楊守文渾不在意,在尸體旁邊蹲下。
好歹也是再世為人,死都死過一次,又怎會害怕尸體?
清晨的陽光格外明媚,照在那具慘白的尸體上,卻給人一種難以言表的森冷寒意。
他,紅果果躺在地上,仰面朝天。
一雙如同死魚般,毫無半點情感的眼睛瞪得溜圓,看上去好像很不甘心的模樣……他身上的衣物不知去了何處,腳上卻蹬著一雙黑色的靴子。身體上,遍布傷口,也許是因為被雨水浸泡過的原因,那些傷口已經變形,傷口兩邊更是泛著慘白色。
說實話,哪怕楊守文早有心理準備,可是在看到尸體后,也覺得不太舒服。
他蹲在尸體旁,強忍著想要嘔吐的沖動,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之后,才慢慢起身。
“大兄,看出什么沒有?”
楊瑞兩腿發軟走過來,站在楊守文身邊,輕聲詢問。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二郎,你現在是這里唯一的差人,何不自己看看,尋找線索?”
“什么?”
楊瑞頓時瞪大了眼睛,心里有一種想要罵人的沖動。
該死的楊阿癡,我已經吐成這個樣子了,你還要我看尸體?
有心拒絕,可想到昨晚楊守文抽他耳光是的情形,那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楊瑞走上前,咬著牙,慢慢蹲下身子。
只是當他的目光和尸體那雙死魚般的眼睛對視時,頓時產生了一種抑制不住的嘔吐感。
“嘔!”
他連忙站起來,扭頭快走兩步,在一塊石頭旁停下,大聲嘔吐。
楊守文則看了他一眼,圍著尸體轉了兩圈之后,便頭也不回,沿著山路往山里走,一邊走一邊四處查看,眼中更透出一種難言的好奇。
這是圣歷元年八月初三,這里是昌平城外的虎谷山。
距離這里不遠,有居庸關,還有契丹胡人群居的羈縻州,民風彪悍,死人并不稀奇。
可稀奇的是,為什么那人會紅果果的躺在那里?
他身上的衣物去了何處?那身上的傷口,又是從何而來?事情,似乎變得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