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入秋以來,天氣還算不錯。
除了偶爾會有大霧,也有暴雨傾盆,但大多數時候,基本是碧空萬里,陽光明媚。
楊守文在楊府外上馬,剛坐穩身形,就見楊承烈拄著拐杖從府中走出。
“兕子,把這個帶上。”
他說著話,把斷龍寶刀遞給楊守文。
楊守文一怔,詫異看著楊承烈。
“這把刀,和那桿虎吞一樣,都是你阿翁留給你的。
以前你腦子不清醒,我便拿了這口刀使用,一晃已經幾年。如今你癡癥痊愈,正好物歸原主。今后你的路還很長,可以用來防身,更不要忘了你阿翁生前的教誨。”
楊承烈面帶笑容,看上去很平靜。
但是在平靜的容顏下,楊守文卻看到了一絲期盼,一絲自豪。
他點點頭,接過斷龍寶刀,也沒有說什么廢話。
“阿爹,我先走了……有事情就讓人去虎谷山找我,你自己在城里,要多加小心。”
“去吧。”
父子兩人沒有太多言語上的交流,不過從彼此的目光中,都體會到了對方的關心。
楊守文一提韁繩,催馬便走。
在他身后,宋氏和青奴也上了馬車。
不過,宋氏卻攔住了宋安,平靜說道:“宋安,你留在城里照顧阿郎。”
“大娘子……”
宋安一驚,剛想要說什么。可是被宋氏瞪了一眼,那到了嘴邊的話,立刻咽了回去。
他知道,昨夜的事情,宋氏肯定看出了真相。
這是在警告他,也是在懲罰他。
要知道,在楊府里如果沒有宋氏的撐腰,他宋安什么都不是。
楊承烈沉默寡言,卻是個極為嚴苛的主兒。留在楊府,說穿了就是要讓他知道規矩。
宋安心里明白,從今天開始,這楊府之中,除了楊承烈夫婦之外,真正能夠做主的人,是楊守文,與宋家再無關系。心里雖然不滿,但宋安卻不敢有任何表露。
若不是他為楊承烈做事,如何能夠在宋家站穩腳跟?
沒有楊家,單只是那徭役就足以讓他焦頭爛額。宋氏是在警告他,他是楊家的人,不是宋家的人。
“阿娘!”
“你閉嘴。”
上了車,楊青奴想要為宋安求情。
她當然不可能明白這里面隱藏的玄機,只是覺得沒有宋安,到虎谷山之后豈不是很不方便。
“虎谷山,是你大兄的住處,到了那邊,要聽從你大兄的吩咐。
另外,那邊有你楊嬸娘關照已經足夠,宋安去了平添紛亂。你要老老實實,最近一段時間,昌平似乎有些不太平靜。你阿爹讓咱們去虎谷山,也是想你大兄保護周全。”
“他一個癡漢……”
“青奴,如果再讓我知道,你對你大兄不敬,可別怪我家法伺候。”
楊青奴閉上了嘴巴。
她咬著嘴唇,靠著車廂上,透過窗簾向外看,就見那個平日里被她看不起的楊阿癡,跨馬捧刀,跟在馬車左右。他頭戴幞頭,一襲白袍,騎在馬上,沐浴在陽光里,卻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韻味。楊守文不胖,在這個崇尚高白胖為美的時代里,算不得英俊。但是那曲線柔和的面龐,在陽光中卻又一種難言的美感。看似文弱,卻又英武。陽剛和俊美柔和在一起的韻味,讓人不由得心中為之贊嘆。
哼,臭美!
楊青奴把車簾垂下,嘴里嘀咕一句,但心里面卻覺得,這個大兄似乎也不是很討厭。
馬車行至西門,從路旁突然竄出一個人來。
楊守文正在和城門口的民壯門卒遞交通行令牌,忽聽身后一聲馬嘶。
那匹拉車的馬受到驚嚇,希聿聿長嘶一聲,猛然仰蹄直立而起。眼看著它就要發狂,楊守文健步上前,一把抓住轡頭,單臂用力向下一拉,口中發出一聲沉喝。
那馬拼命掙扎,搖頭擺尾。
可是,楊守文死死勒住它的脖子,任它如何用力,都不能前進半步。
掙扎了一會兒,馬漸漸平靜。
楊守文一只胳膊圈著它的脖子,一手輕輕撫摸它的毛發,口中發出輕柔的勸慰聲。
馬,終于平靜下來。
不過那么馬車里,宋氏母女卻被嚇得魂飛魄散,臉色發白。
“你怎么趕車的?”
楊守文忍不住對著那車夫破口大罵。
老爹把宋氏母女交給自己保護,結果還沒出城就差點出事,這讓他又怎能不生氣?
“小郎君,非是小人不小心,是他突然跑出來,驚了馬。”
那車夫也嚇得面色煞白,指著那個突然跑出來的人辯解道。
楊守文扭頭看去,眉頭一蹙。
原來,那攔路的人正是宋三郎,不過這個時候,他也嚇得不輕,站在那里不敢亂動。
“阿娘,是三舅。”
楊守文看了宋三郎一眼,走到車簾旁邊,低聲道:“看他模樣,似乎是有急事。”
宋氏在車廂里一聽,就覺得一陣頭疼。
“兕子你看著處理吧……他家那點破事,我實在不想摻和。”
宋氏有三個哥哥,這宋三郎年紀最小。老宋先生過世之后,宋家三個兄弟為了家產,斗得不亦樂乎,滿城風雨。宋氏最初還出面平息一下,可后來發現,夾在這三兄弟之間,勿論做什么都不落好,到最后還差點把她自己給搭進去,弄的里外不是人。
于是,宋氏干脆不再理這三兄弟的事情。
如果三兄弟上門,她也是盡量能不理睬就不理睬,這兩年總算是得到了一些安寧。
可現在……
宋氏轉念一想,既然楊守文已經恢復了正常,那就讓他去處理。
和楊瑞楊青奴不同,楊守文與宋家沒有任何關系。有些話他可以說的,有些事他可以做的,但同樣的話,同樣的事讓宋氏出面,就會變得非常麻煩。
楊守文答應一聲,轉身走到那宋三郎面前。
“你想死嗎?”
他才不會對宋三郎客氣。
因為他看得出,宋氏根本不想和他照面。
楊守文,那可是手底下有人命的主兒。發怒的時候,不經意間會流露出一絲殺氣。
宋三郎原本就驚魂未定,再被楊守文這一嚇,頓時緊張得說不出話。
看他這副模樣,楊守文就氣不打一處來。怪不得宋氏不愿意出面,這宋三郎根本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可是,楊守文又不能做的太過,只能咬著牙喝問道:“誰能告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堂堂宋三郎,為什么像個乞兒一樣的躲在這里。”
“大郎,這個事……”
在城門下維持秩序的門伯見狀,連忙走上來。
他在楊守文耳邊輕聲道:“三郎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待在這里。
他有一批貨要出城,結果在檢查的時候,發現有違禁品夾雜其中。我等是看在縣尉的面子上把貨物扣下,并沒有為難他。可是他死乞白賴的在這里,我們也沒辦法。”
“違禁品?”
楊守文眉頭一蹙,朝宋三郎看了一眼。
“送往那里的違禁品?”
“是往關外的貨物。”
楊守文一聽,頓時怒了。
昨天這家伙不是說,那些貨物是送往范陽的嗎?如果只是普通貨物,讓老爹出面說一聲也無所謂。可這涉及到違禁品,而且是送往關外,換句話說就等于是走私。
在這種時候,老爹如果被牽連進去,那可真是黃泥巴掉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想到這里,楊守文心里就有些惱怒。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說的怕就是宋三郎這種人。關鍵是這家伙特么的簡直就是坑親戚。這要是老爹在不清楚的情況下出面,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既然是違禁品,就當徹查。”
“啊?”
楊守文看了一眼宋三郎,沉聲道:“如今昌平有些混亂,正需要嚴加治理。
若我阿爹知道他竟然敢向關外販賣違禁品,也絕不會饒他。來人,把他拿下,先關起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