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文有一種預感,他今天怕是要丟臉了!
不過,他并不認為明秀欺騙他,因為他親眼看到,神慧的人殺死了蘇威。如果那個人是蘇威的話……這世上,有一種人當你見到之后,就會沒有由來的相信他。
明秀看上去懶懶散散,好像很不著調。但是他卻給楊守文一種可以信賴的感覺,沒有任何原因。也許,老爹和明家的關系有作用;也許,明家一直忠于武則天。
但這都不是原因!
楊守文相信,換一個明家的人過來,他未必會相信。
明秀說,那個人是蘇威,一定就是蘇威。
可是……
楊守文盯著神慧,眼睛一眨不眨。
神慧一臉的平靜表情,一如之前氣度不凡。不過,從他的眼中,楊守文卻看到了一絲得意。
“征事郎,怎么辦?”
王海賓湊過來,低聲問道。
怎么辦?認栽!
人家早就已經設好了圈套,就等著自己來跳。很明顯,神慧一定還有不為人知的后招。
想到這里,楊守文深吸一口氣,臉上驟然出現了一絲笑意。
他邁步走上前,來到神慧面前。
“看起來,是本官得到了虛假消息,未經核準就前來叨擾,卻壞了佛門凈地的清靜,實在是罪過。今日之事,是本官的錯,還請神慧法師勿怪罪才是。”
神慧聞聽,笑了。
“楊評事也是受人欺騙,貧僧并無怪罪。
不過有一件事貧僧很奇怪,楊評事到底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此外,昨夜敝寺遭遇盜賊,搶走了我寺中傳承百年的佛骨舍利。此關系到我普會寺日后在長洲的地位,還請楊評事設法查找,務必要幫貧僧找回佛骨舍利,貧僧當感激不盡。”
說完,神慧雙手合十,躬身一揖。
楊守文強笑一聲,“若真有此事,本官定會設法將盜賊抓捕。”
他看了一眼山門外嚴加防備的武僧,目光在這些武僧手中的兵器上掃了一眼,輕聲道:“沒想到普會寺還有如此眾多的武僧,想必每日練武也非常辛苦……不過,這些大師可否在衙門里有記錄?如此眾多的武僧,比那嵩山少林寺也不遑多讓。”
“這個……”
神慧愣了一下,剛要辯解,就見楊守文已經翻身上馬。
“十七郎,咱們去長洲。”
“喏!”
王海賓立刻下令,把兵馬召集回來,簇擁著楊守文離去。
看著楊守文離去的背影,神慧一雙白眉顰蹙,而后轉身走進山門。知客僧則帶著武僧退回寺內,隨后山門緊閉。
神慧回到彌勒殿,在佛前坐下。
從佛像后面,走出來一個僧人,在神慧身邊坐下。
“法師,官府的人怎會這么快過來?”
神慧深吸一口氣,看著那僧人道:“無畏師弟,你從洛陽過來,想必對洛陽的人事有所了解。今天過來的人,名叫楊守文,是司刑寺評事,不知你可曾聽說過?”
“楊守文?”
僧人聞聽一怔,旋即露出警惕之色。
“師兄說的可是那昌平楊守文?”
“我不知道,不過你這一提醒,我也想起,他的口音的確帶著些許幽州地方的口音。”
“嘶!”
僧人聞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他也來了?”
神慧稱這僧人‘無畏’,正是那個從廣化寺逃出來的無畏禪師。
“這個楊守文,很厲害?”
楊守文在兩京名聲響亮,并且逐漸開始向周邊擴散。但是長洲,距離洛陽實在是太遠了。神慧還不知道楊守文這個人的存在,不過他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師兄莫非忘了,前些日子你看得那部《西游》?”
“西游?西游的作者,好像是叫做青之。”
無畏禪師咬牙切齒道:“青之就是楊守文的表字,那西游也正是楊守文所著。不僅如此,此人在兩京之地聲名響亮,據說他小時候曾和太子訂過一門親事,太子對這門親事,也是非常滿意。此外,就在兩個月前,他在總仙宮要瑤池會上,斗酒賦詩百篇,令在場所有的讀書人無不感到震撼,以至于贈他‘謫仙人’之名。”
神慧也吸了一口涼氣,半晌說不出話來。
無畏禪師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洛陽,就住在銅馬陌,寶珠也是死在他手中。”
神慧聽了無畏禪師的話,不由得有些沉默了。
“無畏,你說昨晚來寺里的那兩個人……”
“可能!”無畏禪師不等神慧說完,便搶先道:“據我所知,那楊守文的身手不差。”
神慧點點頭,站起來在彌勒殿里徘徊。
良久,他突然停下腳步對無畏道:“無畏,那楊守文雖然退走,但他未必會就此罷休。如果他真是昨晚的那兩個人中的一個,很顯然……你不好繼續在寺里逗留,我相信楊守文肯定還會再來。你馬上離開,搬去蘇家園林,協助你兄長做事。
你和一條君自幼分別,如今好不容易重逢,想必有很多話要說。
還有,計老實也在那里……你幫我盯著他,我總覺得,這個閩州人不能太相信。”
“那這邊……”
無畏起身,看著神慧道:“師兄能應付嗎?”
“嘿嘿,只要你兄長那邊沒有出錯,我這里就穩如泰山。那楊守文雖然有些手段,可這里是長洲,還輪不到他在這里話事。放心吧,這邊的事情,我自會應付。”
“如此,我這里離開。”
“不要從前門走,我讓人在湖邊安排一艘船帶你離開。
如果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情,就不要過來。有什么事情,我會讓法言和你聯系。”
無畏禪師點點頭,轉身離去。
神慧則復又坐下來,抬頭仰望大殿中的彌勒佛像,突然間冷笑一聲道:“都說你彌勒轉世,到要看看,你的手段如何。我不是那孫猴子,楊守文也非黃眉怪!”
出師不利!
楊守文萬萬沒有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他和王海賓來到長洲縣衙的時候,裴光庭和薛崇簡已經把縣衙控制起來。不過,當他們得知事情的經過后,也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看著楊守文的目光有些怪異。
“征事郎,你確定親眼看到蘇威被殺了?”
薛崇簡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之色,看著楊守文,嘴角微微翹起。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薛崇簡的問題!他如今已經清楚了薛崇簡的來歷,是太平公主與前駙馬薛紹的孩子。太平公主和薛紹之間,到底是怎樣一種關系?楊守文不是很了解!不過根據后世《大明宮詞》的演繹,似乎是非常恩愛。
這一路上,楊守文能夠感覺得出來,薛崇簡對他并不是很服氣。
如今有機會落井下石,他自然不會放過。
不過,楊守文并沒有理他。因為在楊守文的記憶里,薛崇簡最后好像背叛了他的老娘,投靠了李隆基。太平公主一共生下四男三女,似乎除了這個家伙之外,沒有一個幸免。不管大明宮詞是怎樣美化薛崇簡這個人,楊守文對他都不感冒。
見楊守文不理他,薛崇簡頓時大怒。
他剛要在出言譏諷,卻被裴光庭攔住。
“征事郎,接下來該怎么辦?”
這次過來,動靜可不小,甚至還驚動了蘇州刺史崔玄暐。如果沒有一個妥善的解釋,只怕是會非常難堪。和薛崇簡不一樣,裴光庭從某種程度上,對楊守文還算友善。
“此事,我自會向府尊和高舍人他們解釋。”
楊守文沉吟片刻,開口道:“這件事,我辦砸了!我會向高舍人請罪,你們不必擔心。
哦,我去找楊寺人和小裴回來,他們現在恐怕還等我的消息呢。”
楊守文說完,朝裴光庭拱了拱手,便轉身離去。
“連城,你看看他,明明做錯了事情,卻好像沒事人一樣,實在是太過分了!”
薛崇簡在楊守文離開后,忍不住對裴光庭發起了牢騷。
對此,裴光庭也不知該如何勸說,只能小聲的安撫,總算是讓薛崇簡閉上了嘴巴。
楊守文離開后不久,蘇倫也回來了。
“征事郎在開什么玩笑?”
蘇倫一進門就抱怨道:“我去蘇家后,見蘇威活的好好的,哪里有被人殺害?”
裴光庭瞇起眼睛,沉吟片刻之后道:“會不會是被人喬裝打扮?”
“開什么玩笑,就算是假扮的,蘇威的妻子會說假話嗎?她可以證明,蘇威昨夜根本沒有出門,一直都在家里。你們不知道,當時我有多么尷尬,都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裴光庭張了張嘴,但最終只能無奈苦笑。
至于薛崇簡,眼眉間的不屑之意更濃,嘴角更露出了嘲諷之色。
傍晚時分,崔玄暐高戩等人,抵達長洲。
只是,眾人在聽說了事情的經過之后,都不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周利貞頓時來了精神,說起話來也變得陰陽怪氣。白水塘遇伏之后,他著實老實了一段時間。可是對楊守文的敵意,并沒有因此而減少,反而越發的強烈。
只是高戩李隆基等人都向著楊守文,他自然不敢再挑釁。
如今楊守文出了錯,周利貞立刻就跳了出來。
“這件事……確是征事郎大意了,鬧出這種笑話來,豈不是有損朝廷的威儀?
征事郎,你昨夜真的看到蘇威被殺了?怎地那蘇威還活蹦亂跳的活著呢?”
晚宴時,周利貞忍不住開口嘲諷。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道:“也許是我看花了眼,此事的確是我的不是。”
“本來就是你的不是……征事郎,我并非是要針對你,只是就事論事。你現在這一鬧,弄的我們接下來會很麻煩。神慧法師德高望重,在長洲口碑極佳。你這樣冒然帶兵前去包圍,如果有真憑實據也就罷了,可偏偏……現在倒好,讓我們多么尷尬?”
“周司直,話也不能這么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青之不過是看花了眼,而且他并也向神慧法師道歉,何來尷尬之說?”
李隆基忍不住開口為楊守文分辨,周利貞張了張嘴,話鋒突然一轉道:“說起道歉,我倒是想起來了一件事。那普會寺的佛骨舍利是怎么回事?昨夜征事郎……”
“周司直,夠了!”
高戩眉頭一蹙,厲聲呵斥。
周利貞這話說的就有些過分了,話里話外,似乎是在說楊守文偷走了佛骨舍利。
“不過,青之的確不好再主持大局,依我看從現在開始,青之不如把精力放在如何找回那佛骨舍利吧。王縣尊的死,以及其他事情,青之就不要再出面了。”
高戩說完,目光一轉,就落在了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楊守文身上。
在他的眼中,楊守文此刻顯然是有些頹廢,看上去魂不守舍。
“青之,你看這樣做,如何?”
楊守文抬起頭,輕聲道:“但憑高舍人差遣。”
他知道,高戩這樣做,表面上是削他的權,但實際上又何嘗不是在保護他呢?
只是,楊守文這心里面有一些發堵!
高戩等人開始說起了別的事情,楊守文則坐在一旁,低著頭好像是情緒低落。
不可能的!
明秀不可能騙我,那蘇威絕對被人殺了。
可是,蘇家的那個蘇威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他是假的,那他的妻子肯定能看出破綻。而且,他那妻子也說了,蘇威昨夜沒有離開……嘶!這里面肯定有問題。
到底是誰在說謊?
楊守文只覺腦袋里亂成了一鍋粥,原本已經很清晰的脈絡,突然間變得渾淪起來。
晚飯后,他肚子在后衙的花園里散步。
月光皎潔,灑在花園中。
楊守文沿著曲折花徑漫步,不知不覺來到了一間房舍前停下腳步。
“這是哪里?”
楊守文攔住了一個差役,指著那間房舍問道。
差役回答道:“這是王縣尊的書房,王縣尊愛桃花,故而經常會在這書房里批閱公文,勞累時則走出來,欣賞園中的桃花。不過,自王縣尊過世后,這書房就空置了。”
“你是說,王縣尊就死在這間屋里?”
“正是。”
那差役顯然是衙門里的老人,提起此事的時候,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說來也奇怪,王縣尊被人毒殺在書房里,可是到現在,也沒有人找出他是如何被人下毒。”
楊守文眼珠子一轉,沉聲道:“帶我過去看看。”
說完,他邁步就走上了臺階,伸出手,把那兩扇緊閉的房門推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本文字由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