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縣衙不久,天就蒙蒙亮了。
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顯得很亂。想必是崔玄暐等人已經回來了,正在前衙商議對策。按道理說,楊守文應該接到通知才是,可是卻不見有人找他前去商議。
崔玄暐、高戩、李隆基等人,在不經意間已經把他排除在外,或者說將他邊緣化了!
此前,楊守文可能還會感到奇怪。
但是和呂程志一番交談后,讓他覺察到在這支隊伍里,所有人都好像藏著秘密。高戩如是,周利貞如是,李隆基如是,甚至包括裴光庭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相比之下,似乎也只有楊思勖單純一些,愿意和楊守文一起合作。
好在,楊守文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雖然崔玄暐這些人把他排除在外,他卻并不感到失落。事實上,沒有人留意他最好,這樣子的話,他的行動就能更加自由。
而且,楊守文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
明秀約他午后酉時在蘇家園林的秋風亭相見,他該怎樣前往才是?
這個明秀,還真是扯淡!你也不想想,他現在的情況,怎么可能前去蘇家園林呢?
“阿郎,我覺得你不必太擔心這件事。”
“哦?”
“對方既然約你相見,想來一定會有妥善安排,咱們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待。”
等待!
楊守文想了想,展顏而笑。
是啊,現在似乎只能等待,且看那明秀會怎么安排吧。
只是這種完全蒙在鼓里,一舉一動都被明秀所控制的感覺,實在是不舒服。若非他是明秀,如果他不是江寧明氏子弟,楊守文一定不會這么乖乖配合他的安排。
“對了,狄二郎何時抵達?”
“從烏墩寨出發,走得快也要半日。我約摸著,狄光遠他們抵達長洲,當在午后。”
“如此,八郎先去休息吧,讓茉莉留下來陪我就好。”
楊守文看了看已經發白的窗紙,對呂程志說道。
這一夜,對所有人而言,都很辛苦。楊守文是個習武之人,底子深厚,倒是不太在乎。可呂程志是讀書人,是他的智囊。這么熬著,對呂程志并非一件好事。
呂程志也不推辭,躬身告辭,退出了房間。
楊守文靠在圍榻上,從桌上拿起那本《吳中雜俎》。
屋子里,寂靜無聲。
突然,一陣鼾聲響起。
楊守文看去,就見楊茉莉倒在角落里的那張小床上,已經鼾聲如雷。
他睡得很香甜,鼾聲的間隙,還會不時發出吧唧嘴的聲響,讓楊守文忍不住笑了。
從圍榻上拿起一條毯子,走到楊茉莉身邊,把毯子蓋在他身上。
只是這家伙的鼾聲實在是太過響亮,使得楊守文也沒心情繼續看下去,于是便盤坐在圍榻上,在心中默念金剛經,很快就進入了一種空靈恍惚的狀態。祖父楊大方曾說過,金蟾引導術原本是那武當山上煉氣士的修煉法堊門,有著極為玄妙的效用。
從前,楊守文渾渾噩噩,心思簡單,入定并不困難。
而今他清醒過來,再想要入定就不似從前那么容易。不過楊守文自有辦法,每次默念金剛經,總能很快入定。楊茉莉的鼾聲消失了,楊守文整個人就好像失去了意識。從小就刻苦修煉的金蟾引導術也在這種無意識的狀態中,自行運行起來。
這一入定,也不知過去了多久。
當楊守文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陽光從窗戶照進了屋中,也使得這房間里顯得格外溫暖。
就在這時,一滴水滴落在了楊守文的鼻尖上。他抬起頭,就看到在頭頂的橫梁上,有水珠低落。這水從何而來?楊守文愣了一下,呼的長身而起,縱身便躍上了房梁。
原來,是屋頂的一塊瓦破裂,水珠是從那瓦的縫隙滴落下來。
楊守文松了口氣,正要縱身從房梁上跳下去,卻突然間心里一動,露出若有所思之態。
他在房梁上蹲了一會兒,然后跳下來,邁步就走出了房間。
“阿郎,要出去嗎?”
門外,費富貴端著洗漱用具過來,看到楊守文出來,忙把洗漱用具放下,躬身問道。
楊守文心里有事,所以朝費富貴點點頭,“隨我來。”
“喏!”
費富貴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忙不迭跟著楊守文,沿著曲折小徑,很快就來到了后花園的那間書房。姚三郎正帶著人在打掃房間,見到楊守文過來,忙上前行禮。
“這是干什么?”
“崔刺史說,欽差來了,要把房間打掃干凈。
小人這一大早就帶人前來打掃,畢竟這房間的確是有些不太干凈。”
所有人,都好像在為狄光遠的到來而忙碌著。不過楊守文并不在意這個,而是邁步走進了書房,同時對姚三郎道:“你在這里正好,快去找人給我拿一個梯子。”
“梯子?”
姚三郎愣了一下,露出疑惑之色。
不過,他畢竟是曾經服侍過王元楷的人,很清楚在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多嘴詢問。
“請征事郎稍等,小人這就去拿梯子。”
姚三郎說著話,便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的功夫,他扛著一個木梯,氣喘吁吁跑進來,“征事郎,梯子放在哪里?”
楊守文用手一指圍榻的旁邊,沉聲道:“就放在這里。”
姚三郎二話不說走上前,把梯子擺放好。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楊守文也不廢話,沿著梯子蹭蹭蹭爬上去,很快就爬到了梯子的頂部。他站在梯子上,目視頭頂的房梁。片刻后沉聲道:“富貴,給我一把刀子。”
“好!”
費富貴連忙爬上梯子,從腰間拔出一口匕堊首。
楊守文接過來,在那房梁上刮了兩下,然后又用手指抹了一下,放在鼻尖聞了聞。
那雙頗有英氣的眉毛挑動兩下,楊守文嘴角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他縱身從梯子上跳下來,沉聲道:“三郎,這房梁上的漆好像是新涂抹上去的,是怎么回事?”
說著話,目光在地面上掃了一眼。
姚三郎忙道:“回稟征事郎,這根梁的確是重新上過漆。
不過,這好像應該是三月的事情……那天縣尊看這根房梁的漆脫落了,非常難看,于是就找人重新上了一次。嗯,就是三月二十七日,小人記得非常清楚。”
“是誰找的漆匠?”
“哦,縣衙房舍的修整,一直都是城北李大全李瘸子做的活計。那李瘸子雖然腿腳不是很方便,可是手藝卻是一等一。縣尊對他也很滿意,似這類的活計都是找他來做。
征事郎,有什么問題嗎?”
楊守文想了想,搖頭笑道:“沒什么,只是有些好奇……好了,你繼續打掃,我就不耽擱你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留下一頭霧水的姚三郎站在那里,看著他的背影,茫然不知所措。
回到房間,楊茉莉已經醒了。
他正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眼睛,一臉迷糊的表情。
“阿郎,你去哪里了?”
看到楊守文走進來,楊茉莉咧開嘴笑了。
“楊茉莉,要是還覺得困,就回屋去睡吧。”
“阿郎不睡,楊茉莉也不睡!”
楊守文看著那張憨厚的大餅臉,突然有一種想要吐槽的沖動:也不知凌晨那會兒,是誰打呼嚕打得震天響。
就在這時,屋外腳步聲傳來。
李隆基滿面笑容的走進屋中,看到楊守文就說道:“青之,你在這里正好……我這里有一張請柬,是蘇威派人送來,要請我們前去赴宴。只是我們都脫不開身,所以就只好煩勞你辛苦一趟。正好青之你昨日……不如親自去試探一下,也免得心懷疑慮。”
“讓我去見蘇威?”
楊守文聽罷,愣了一下。
腦海中,突然回響起了明秀的邀請:今日酉時,蘇家園林秋風亭,不見不散……
這家伙,又怎知我會前往秋風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