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艘高兩層,可容納數十人的中型畫舫。
楊守文等人抵達太湖湖畔的時候,畫舫已經靜靜停泊在岸邊。一行人登上了畫舫,隨著狄光遠的一聲令下,船夫撐桿,那畫舫緩緩自岸邊駛離,向湖中行去。
一連數日的小雨,并未驅散暮夏時節的炎熱。
不過,站在船上,行在湖中,迎面吹來的風卻帶著幾分涼意,讓人感覺很舒適。
狄光遠陪著高戩和周利貞在船頭,指點沿途風景,不時發出爽朗笑聲。
而裴光庭和楊守文則在船尾,兩人也不多話,只靜靜站在那里,沉浸在湖光山色中。
“征事郎。”
“嗯?”
裴光庭突然開了口,他似乎有些猶豫,停頓了良久之后,才接著說道:“此次咱們奉旨南下,理應齊心協力。可是現在,大家似乎都各懷心思,令我有些擔憂。”
楊守文愣了一下,扭頭詫異看了裴光庭一眼。
“連城此話怎講?”
“你看,三郎一去吳縣,再無消息。
高舍人和周司直雖然看上去很融洽,實際上又相互提防。你如今更是置身事外,對尋寶之事根本不放在心上……這樣下去,又如何才能完成圣人的旨意呢?”
明秀早就說過,他們這一批人,大都是各有目的。
楊守文聽裴光庭如此說,不禁笑了,“那依連城所言,我又該當如何?”
“征事郎你看似渾不在意,但我知道,你心思細膩,說不得已是智珠在握。既然如此,何不與大家說明?或許大家和你之間有些誤會,但如今情況下,還請你能放棄成見,與大家聯手合作,早日找到寶藏,咱們也可以盡早返回神都不是?”
裴光庭的聲音不大,但言語間卻顯得態度極為誠懇。
楊守文看著他,半晌后輕聲道:“這是高舍人的意思嗎?”
裴光庭猶豫一下,然后輕輕點頭。
楊守文見狀,不禁笑了。
想必是高戩也有些急了,來長洲已一周時間,卻毫無收獲,所以才讓裴光庭傳話。
說實話,楊守文對高戩沒有惡意。
但從一開始,大家的立場就不太一樣,彼此間總是暗中相互提防。
高戩是太平公主的人,同時又是東宮舍人,身吅份很是蹊蹺;而楊守文呢?說穿了,他應該是站在武則天一邊。畢竟,有老爹那一層關系在,他這個‘武黨’的身吅份,怎么也不好甩掉。大家立場不同,相互防備也很正常。現在,你高戩沒有頭緒,要我配合你。可是你又能給我什么樣的幫助呢?楊守文心中曬然。
他沒有去接裴光庭的話,只負手而立船尾。
見楊守文不開口,裴光庭訕笑一聲,也閉上了嘴巴……
畫舫駛離岸邊有一個時辰,高戩和周利貞可能是覺得累了,于是便回到了畫舫中。
楊守文則冇從船尾來到了船頭,在甲板上席地而坐,靠在船舷上,欣賞眼前風景。
這時,一個船夫走過來,輕聲道:“公子,前面就是包山。”
楊守文原本是懶懶散散,聽聞船夫的話,立刻站起來,舉目向前方眺望。
一座湖心島,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座周長大約有十里左右的島嶼,呈橢圓形狀。島上有一大半的面積被山脈占居,也就是本地人口中的‘包山’。
據說,包山島也就是因這島中山而得名。
那山,峰巒起伏,郁郁蔥蔥。
山下是一個漁村,不過這個時候,村里的漁民應該已經離島捕魚,故而看上去很冷清。
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山頂有一座塔,應該就是靈寶塔吧。
“繞著島轉一圈,不要靠的太近。”
“是。”
畫舫是狄光遠找的,船夫自然也都是狄光遠的人。
在距離島嶼大約有幾十米的地方,畫舫就不再向島嶼靠近,而是圍著島嶼環繞。
這時候,狄光遠從畫舫中走了出來。
他站在楊守文的身邊,輕聲道:“靈寶寺在半山腰,幾乎大半個包山島都是靈寶寺名下的產業。島上的漁村,有大約三百余人,主要是靠著在湖中漁獵為生。”
看得出來,狄光遠對包山島是做過一番了解。
楊守文點點頭,在畫舫圍著島嶼轉了一圈之后,便示意離開包山島。
他扭頭看了一眼畫舫中的高戩和周利貞,壓低聲音道:“這島嶼四通發達,我剛才觀察了一下,島上至少有六七處可以登船的地方。這還只是粗略觀察,估計還有一些隱秘的藏身處,我們沒有發現。這要是行動起來,可是非常的麻煩。”
“哦?”
狄光遠愣了一下,輕聲道:“有何麻煩,咱們只需登上包山,直接沖進靈寶寺即可。”
“我看了一下,能夠供大隊人馬登陸的,只有漁村那邊。
但是,那些漁民既然是靠靈寶寺討生活,豈能不去通風報信?只要咱們從正面登陸,靈寶寺就可以得到風聲。到那時候,神慧一定會藏匿起來,亦或者逃離島嶼。
如果咱們調集兵馬包圍包山,只怕兵馬尚未進入湖中,那神慧就會得到風聲逃走。”
說著,楊守文用手指了指包山,“這包山上的逃生之路甚多,想要徹底封吅鎖,沒有個一兩千兵馬休想奏效。可你也知道,調動如此多的兵馬,怎可能不打草驚蛇?”
狄光遠眉頭微微一蹙,陷入了沉思。
楊守文說的很有道理,這么大的一座山,到時候神慧真的藏在山里,只怕也不好尋找。
那需要動用的人力實在是太多了,多到狄光遠必須要向崔玄暐呈報方可。
總之,不管是用哪一種手段,神慧都會得到消息,可能會提前逃走。
別小看了這個和尚,他身后肯定還有一撥人,一撥能量不小的人。哪怕是知道他現在的藏身之處,可不管是楊守文也好,狄光遠也罷,也都不敢輕舉妄動……
誰也不敢保證,神慧這次一旦逃走,還能不能再找到?
想到這里,狄光遠忍不住向楊守文看去。
就見楊守文手扶船舷,看著那越來越遠的包山,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青之,你可有主意嗎?”
楊守文正想要回答,忽聽得畫舫中傳來高戩的聲音:“二郎快來,那邊是什么所在?”
高戩詢問的地方,是太湖一處頗為有名的風景,名為石公山。
因山前有一塊形如老翁的巨石而得名,據說在農歷九月十三傍晚,可以看到日月雙照的奇觀。
狄光遠自然不好繼續陪著楊守文,便折回畫舫之中。
而楊守文則長出了一口氣,如果狄光遠再問下去的話,他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就這樣,眾人在湖上泛舟大半日,在日落前返回岸邊。
高戩等人倒是心滿意足,似乎變得輕松許多。
回到縣衙,他們似乎余興未了,于是有擺上了酒宴,在縣衙的花園中賞花飲酒。
裴光庭邀請楊守文前去,不過被楊守文借口疲憊拒絕。
對此,裴光庭倒是沒有強求,只好說了幾聲可惜,便告辭離去。
裴光庭走后,楊守文就找來了楊丑兒,詢問了一下他今天前往八仙客棧的情況。
八仙客棧冇那邊一切正常,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生。
倒是楊丑兒從胡麻子和馬大嫂那邊得到了一些消息,引起了楊守文的注意……
“前些日子,經常有一個人來找李瘸子。
那個人個頭不高,矮矮胖胖的,總是喜歡帶著一副帷帽,所以看不清楚長相。不過,胡麻子曾在偶然機會下,聽到那人和李瘸子的談話,兩人好像提到了什么洞庭鄉,左游仙之類的話語。只是胡麻子被李瘸子發現,甚至還發生了口角。
胡麻子說,那個找李瘸子的人,是本地口音,但是聽上去又有些說不清楚的怪異。”
左游仙?
楊守文聽到這個名字,頓時大吃一驚。
來到長洲之后,不管是高戩還是他,都曾在暗地里打聽過左游仙的事情,但是長洲卻無人知曉。
甚至,他們這一行人當中,除了楊守文等幾個人之外,知道左游仙這個名字的人并不多。至少,楊守文沒有在楊丑兒面前提起過,所以他也不可能說謊話。
左游仙,終于聽到了和皇泰寶藏有關的名字。
楊守文又仔細詢問楊丑兒,但可以看得出來,那個胡麻子知道的事情確實不多。
不過,有了這個消息已經足夠,說明那左游仙的確存在。
讓楊丑兒退下,坐在了榻上,拿起王元楷編撰的《吳中雜俎》,下意識的翻看著。突然,他的目光凝滯了,把書擺放在榻桌上,輕聲誦讀道:昔有吳妃姐妹三人,各居一峰,殊有靈異。山人立祠祀之,號洞庭鄉……晉稱三山為蓬萊。王嘉撰《拾遺記》:海中有三山,其形如壺!
洞庭鄉,難道是這個洞庭鄉嗎?
楊守文忙向前翻了一頁,就見前面寫有‘三門山’的字樣。
這是太湖三門山的一段記錄,楊守文蹙眉,沉吟良久,又仔細看了幾遍,再次發現了線索。
整本吳中雜俎的雕版刻印,基本上都是同一種字體。
唯有關于‘三門山’這一段的記錄,楊守文發現,字體有些不同,似乎特意加粗了字體。
眸光閃動,楊守文似有所思。
他沉吟片刻,起身正準備走出房間,卻聽得房門敲響,楊丑兒在門外道:“阿郎,呂先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