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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后,波塞黎和另一個僧人退出了佛堂。
而楊守文這邊,高力士則帶著封常清和楊存忠離開,佛堂里只剩下了楊守文和天竺老僧兩人。
“法師不必擔心言語不通,貧僧也能說得中土唐音。”
就在楊守文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時候,老僧卻突然說道。
他一口官話,雖然吐字發音都不是很標準,但足以清楚的表達出他的意思。
“貧僧尸密羅多,早年間曾在白馬寺出家修行,后來到天馬城,一晃已有二十二載。
二十二年前,老衲受人所托,離開洛陽。
當時那人對老衲說:他日若有人奉上九斤九兩九錢金的盧舍那金身,便是老衲解脫之日。老衲在這天馬,足足等待了二十二年,終于等到了中土來人……法師,敢問那明崇儼明施主可還安好?他為何不來,卻讓你小小年紀來到這混亂之地?”
也許是太久不說的緣故,尸密羅多一開始有些結巴。
不過漸漸的,尸密羅多就變得流利起來,說話的條理也變得越來越清楚。
明崇儼?
楊守文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得愣住了!
這九斤九兩九錢金,鑄就盧舍那金身的暗語,是上官婉兒告訴他的。據上官婉兒說,這是小鸞臺頂級密探之間的接頭暗號,知道這暗號的人,數量并不太多。
怎么……變成了明崇儼的交代?
楊守文心里,突然生出一種猜測:莫非,這小鸞臺并非武則天創立,而是出自明崇儼之手?
“明師,已仙去二十一載。”
身在天馬,斷去了和洛陽的聯系,尸密羅多顯然并不清楚明崇儼已經死去的消息。
所以,當楊守文說明崇儼已死之后,尸密羅多明顯愣了一下。
但他卻沒有流露出震驚的表情,而是嘆了口氣,輕聲說道:“老衲當初就與他說過,他將有血光之災。沒想到……這都是命,只怪他一方外人,卻非要摻和那紅塵中事。
有此下場,倒也不足為奇。
不過,既然你不是明施主差遣,來這天馬城又有何貴干呢?”
“我,來找人。”
“找人?”
尸密羅多似乎沒了興趣,又恢復到那老態龍鐘的模樣,眼皮子一耷拉,很隨意問道:“找誰?”
楊守文并沒有急于回答,而是看著尸密羅多。
“法師,明師是我師祖。”
“那又如何?”
“敢問明師與法師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系呢?”
尸密羅多抬起頭,看了楊守文一眼,猶豫了一下之后,沉聲道:“其實,也沒什么關系。當年老衲東渡大唐,在白馬寺落腳。東土大唐,佛道興盛。老衲當時滿懷憧憬,想要在大唐揚名立萬。沒想到,沒等老衲開壇講佛,就遇到了明施主。
那明施主舌燦蓮花,老衲與他斗法三日,最終落敗。
此后,明施主就讓老衲來到天馬,并且給老衲足夠的金錢,在此建了這座寺廟……他讓老衲在此參佛,不問世事。其實,一直到現在,老衲也不知他的用意。”
腦海中,驀地跳出兩個字來:死間!
莫非這尸密羅多是明崇儼安排在安西的死間嗎?
所謂死間,是指故意散布虛假消息,讓我方間諜知道,而后傳給敵方。敵方上當之后,往往會將其處死。
不過,還有一種死間,終其一生可能都不會發生作用。
他們藏身在敵人中間,甚至會為敵人做事,甚至連己方也無太多人知曉他們的存在。他們就像一顆釘子,牢牢釘在敵人之中。當有需要的時候,他們才會暴露。
而暴露的結果……
想到這里,楊守文看尸密羅多的目光,變得有些古怪了。
“明師已經仙去,法師與他的約定,也不復存在。
只要法師愿意,可以隨時離開這里,做想做的事情……不過,在法師離開之前,還請法師能夠為我解惑。日間,我提到了天馬絲行,為何波塞黎長老臉色大變?”
“約定?”
尸密羅多先是精神一振,旋即笑著搖了搖頭。
“沒什么約定,就算是真有,老衲也記不得了。
這些年來,在這天馬城也習慣了。老衲每日與佛法相伴,也沒有了當年的。
至于天馬絲行,你找天馬絲行作甚?”
“我有一封書信,受人所托,要送給一個叫做骨列干蘇巴什的人。”
“死了!”
“啊?”
楊守文話未說完,就聽尸密羅多開口說道。
他愣了一下,剛要再詢問,尸密羅多已搶先開口道:“去年十月,天馬絲行因勾結大寔人,被天馬都督府滿門抄斬。當時,還有從疏勒過來的兵馬,把絲行團團圍住。骨列干蘇巴什試圖突圍,結果被官軍所殺,尸體暴曬于城外三個月,年初才被收斂。絲行自骨列干蘇巴什一下,共一百五十余人無一幸免,全都死了。”
尸密羅多的回答,讓楊守文吃了一驚。
骨列干死了?
天馬絲行已經沒了?
這個答案,絕對是出乎楊守文的意料之外。
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前被他視為尋找顏織最為重要的線索,天馬絲行已經沒了……
“是官府所為?”
“據說是安西都護府下的命令,但具體情況,老衲就不清楚了。”
尸密羅多似乎提起了一點精神,開始滔滔不絕說道:“不過,老衲倒是覺得奇怪,天馬絲行在天馬城也有二三十年了,老衲來天馬城的時候,天馬絲行就已經有了。
上一任的掌柜骨列干失畢,是個康國人,為人和善,也很會賺錢。
后來失畢死了,他的兒子接手了天馬絲行。也就是七八年的光景,把絲行的規模擴大了數倍,也是個精明的人。說他別的,老衲倒是相信,可說他勾結大寔人,老衲就有點不太理解了。天馬絲行走的是吐蕃商路,怎么會和大寔人有關?”
聽著尸密羅多的講述,楊守文也不禁蹙起了眉頭。
他現在想不明白明崇儼讓尸密羅多來天馬城的用意,但感覺著,明崇儼必有謀劃。
可能那層次太高,所以楊守文理解不了。
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小鸞臺和明崇儼,絕對有這千絲萬縷的關系……
“總之,官府處理天馬絲行的方式很奇怪,而且當時骨列干蘇巴什的反應,也不太正常。按道理說,他大可以向官府投降,可是卻拼死突圍,豈不是坐實了罪名?”
“突圍,不正常嗎?估計他知道自己投降,也是死路一條。”
“天馬城八百勇壯,再加上兩百疏勒官兵,一千人啊!”尸密羅多聽了楊守文的話,忍不住哈哈大笑,“骨列干蘇巴什是個精明的人,投降了還有一線生機,突圍……必死無疑。老衲是看著他把天馬絲行壯大,他的膽子不大,竟然想要突圍?”
楊守文聞聽,也沉默了。
尸密羅多這么一說,那骨列干的確是有些奇怪。
“天馬絲行關閉之后,官軍還封鎖了天馬城,也不知道在找什么,還抓了不少人。”
“抓人?”
“是啊,到現在,還有許多人被關在城堡地牢之中。”
楊守文閉上了眼睛,陷入沉思。
尸密羅多也沒有打攪他,而是盤轉著手中的佛珠。一時間,佛堂也陷入了寂靜。
過了很久,楊守文站起身來。
他雙手合十,朝尸密羅多一禮,“還有一件事要煩勞法師。”
“什么事?”
“我還有兩個同伴,在此之前已經抵達天馬城。我待會兒去和他們匯合,到時候會待他們過來……對了,那其中有一個人,是明師的侄孫。”
“嗯?”
尸密羅多向楊守文看過來,但旋即又笑了。
“那就讓他們來吧。不過,老衲和明施主的關系,你知我知足矣……至于他的侄孫,也算是故人之后。你們只要不要惹是生非,為老衲這寺院惹來麻煩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