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足元年正月,新的一年才剛開始,洛陽就迎來了一場熱鬧。○
正月十五過后,武則天擺駕返回長安。隨行的有相王李旦,還有一干宗室子弟,以及梁王武三思等人。那儀仗延綿十里,聲勢極為隆重,引得無數人前來觀看。
“聽說,相王的臉色不太好看呢。”
高力士坐在牢房門口的門廊上,笑嘻嘻說道。
那門廊上,擺放著一副茶具,一只紅泥制成的炭爐就放在一旁,上面掛著一個鐵皮制成的水壺。水已沸騰,水蒸氣從壺嘴噴出,發出吱吱聲響,令人感覺暖暖的。
楊守文從水壺中舀出沸水,沖泡茶湯。
聽到高力士的話,他只是微微一笑,卻沒有任何反應。
倒是李裹兒在一旁道:“旦叔父肯定不開心,他被祖母帶在身邊,哪里似在洛陽自在?”
“裹兒,慎言。”
楊守文眉毛一挑,輕聲喝止。
這里是宗正寺的大牢,是專門用來關押宗室子弟。
不過,真被關進來的人,哪個不是皇親貴胄?所以對待這里的犯人,也不可能似真正的牢房一樣。李裹兒被宗正寺判罰關押半載,而楊守文則嚴重一些,被判罰一年。
畢竟,李裹兒燒了壽昌郡主的房子,但并未造成太大的影響。
而楊守文火燒武家樓,可不僅僅是燒樓那么簡單,還殺了人,更逼得武崇訓跳河逃生。
為了武三思的面子,楊守文的處罰就不會輕了。
好在,有李顯在暗中說清,宗正寺宗正李仁也是高舉輕放,只處以楊守文一年關押。
不過,對于李裹兒來說,一年又算的什么?
她非但沒有因為自己被關押而難過,反而很開心,每天都會跑來楊守文的住處玩耍。至于宗正寺的守衛,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誰不知趣的過來阻攔。
“本來就是嘛,旦叔父在神都何等自在,此去長安,還要守陵掃墓,少不得要受到約束。”
楊守文看了李裹兒一眼,沒有再去阻止。
他看得出,李裹兒并不清楚李旦的事情,否則便不會是這種態度。
“小高,我記得姚崇去年不是辭官了嗎?”
高力士道:“沒錯,姚崇去年的確是因為‘金城’案件辭官。
不過,他辭官后并未離開洛陽,臘月二十六,相王向陛下舉薦姚崇,陛下念其能力出眾,本就不愿讓他遠離廟堂,故而就同意了相王所請,拜都臺右仆射一職。”
都臺,也就是俗稱三省六部之一的尚書省。
早在垂拱年間,尚書省就被改為都臺,又因當年太宗李世民曾做過尚書令,所以此后就把這個職位空置起來,實際上由左右仆射做主。這右仆射,相當于副職,權利巨大。
姚崇此前辭官,短短月余復起,職務非但沒有被降低,還升了一品。
楊守文不禁瞇起眼睛,陷入沉思。
姚崇,他有印象,是開元名臣。
此人和相王走的很近,這次復起,里面也少不得有相王手筆。而都臺右仆射,職位極為重要,執掌六部。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姚崇這一次因禍得福,反而掌握了實權。
也不知道,太子是否有覺察呢?
“兕子哥哥,茶好了嗎?”
李裹兒有些性急,見楊守文不說話,忍不住開口催促。
楊守文立刻醒悟過來,旋即笑著分了一杯茶湯給李裹兒,然后又和高力士閑聊起來。
而今,高力士已經成為他和外界聯絡的唯一橋梁。
身在皇城大牢里,他根本不可能了解外面的局勢,而看守們,更不敢和他來交流。
好在高力士這宦官的身份,讓他可以自由出入大牢。
每天,高力士都會帶來新的消息,也使得楊守文可以及時掌握外界的狀況。只是,在大多數時候,他并不在意那些朝堂上的變動。除非是聽到有熟悉之人的消息,他才會詢問兩句。比如,前些時候老爹出任東都留守,就讓楊守文感到驚訝。
東都留守,可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職務。
以前楊承烈做千騎將軍,做洛州司馬,雖掌握實權,但卻并不為人所關注。
可現在,一下子把楊承烈提拔到東都留守的位子上,就等于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
楊承烈再也不能做一個隱身人,他的一舉一動,都將被人關注。
這對楊承烈而言,將會是一次巨大的考驗。
他沒有任何資歷,也沒有任何經驗,萬一出了差池,必然會引來無數麻煩……這其中,估計有武則天的考量,也有太子李顯的推波助瀾。楊守文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非常震驚,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為,楊守文自己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老爹這一次,有大麻煩了!
不過呢,楊守文并不擔心。
楊承烈身邊有張九齡出謀劃策,上官婉兒肯定也不會坐視楊承烈為難。
論及斗爭經驗,十個楊承烈也斗不過一個上官婉兒,有她的幫助,想必能容易許多。
再加上太子李顯的力挺……
若這么一想,楊承烈這個東都留守,還真可以嘗試一番。
“對了,有一件事,明君要我轉告楊君。”
“什么事?”
“明君對奴婢說,那幅畫,有線索了。”
“什么線索?”
“明君說,那幅畫里的景色,很像是曲江池,芙蓉園的風景。明君已經派人前往查尋線索……只是這日子有些遠了,能否找到線索,他也不敢保證,還請楊君莫急。”
明秀說的線索,是那梅花主人的線索。
曲江池……
楊守文眉心蹙動,輕輕點頭。
“兕子哥哥,你要查尋什么線索?”
“哦,一點小事。”
楊守文并不希望李裹兒也被牽扯進來,于是笑了笑,并未回答。
可是,李裹兒卻露出委屈的表情,輕聲道:“兕子哥哥,裹兒是不是很沒有用啊。”
“裹兒為何這么想?”
“你在做大事,可裹兒卻幫不得你,只給你添麻煩。
你兩次被關進大牢,都是因為裹兒的緣故。可是裹兒卻幫不上你半分,感覺好沒有用處。”
楊守文連忙道:“裹兒你休要胡思亂想,只是這件事,與西京有關。
你對西京并不熟悉,如何能幫得我?”
“誰說的,我雖然不熟悉西京,可是有人熟悉……兕子哥哥,你要查找什么線索,我可以讓韋鐬哥哥幫忙。他從小在長安長大,而今就在長安任職。韋鐬哥哥對我極好,只要我開口,他肯定不會推辭。以他的能力,查找線索應該不會特別難。”
韋鐬是永壽公主的丈夫。
可惜,永壽公主過世的早……
楊守文眼睛一亮,不禁輕輕頷首。
他和明秀對長安都不太熟悉,想要查尋線索,的確非常麻煩。
若有個地頭蛇幫忙,想來會容易許多。更何況,韋鐬也是青園的一份子,李顯對他極為喜愛。
“如此……裹兒快快寫一封信,我讓小高給明秀帶去,免得耽誤事情。”
李裹兒頓時開心了,那雙眼睛更笑成了一雙彎月。
只要能幫到楊守文,她就非常高興。
看著她的笑容,楊守文也不禁笑了……不管史書里是怎么記載李裹兒,可是在他的眼里,李裹兒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單純丫頭。只可惜,歷史上李裹兒身邊的人……反正不管怎樣,他一定要保護裹兒周全,如此才不負李裹兒對他的這番情意。
武則天離開洛陽之后,洛陽并沒有因此而平靜下來。
明崇儼之子明琰自蜀州抵達洛陽,正式就任司刑寺少卿一職。他上任之后,便開始徹查‘金城疑案’。此前,呂程志前往金城已就職數月,也找到了一些有用的線索。明琰接手案件后,連續數日抓捕洛陽十余名官員,也使得不少人心驚肉跳。
不過,楊守文卻很清楚,這案子到最后,也只是一樁無頭公案罷了。
明琰不可能追查到底,他之所以一就任就施展雷霆手段,其震懾的意義更大。而且,明琰和楊承烈認識,在明琰辦案的時候,楊承烈給予了很大幫助,更形成了有力同盟。所抓捕的十余名官員,大多是非太子一系的職官。這其中,更包含玄機。
楊守文沒有過問這些事情,因為他現在還是戴罪之身。
不知不覺,已經進入二月。
伴隨驚蟄到來,春天的氣息,也變得越來越濃。
楊守文每天要么是在大牢里習武練功,和楊茉莉、楊十六過招;要么就帶著悟空四個,和李裹兒在這大牢里散步。那宮城里的桃杏已經開始綻放,變得格外生動。
凝碧池水波蕩漾,景色極為動人。
這也讓楊守文的心情變得輕松不少,什么金城案,什么朝堂爭斗都似乎離他遠去,生活更顯得愜意非常。
只是他很清楚,這愜意怕是不會持續太久……
二月初十,細雨靡靡。
人常說春雨貴如油,這一場好雨到來,說不得能減輕河洛地區的旱情。
是的,旱情!
從去年臘月開始,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了。正是春耕農忙時節,這場雨來的正是時候。
楊茉莉和楊十六坐在門廊下發愣,而楊守文則靠在廊柱上看書。
就在這時,高力士從外面走來。
他快步走上門廊,在楊守文耳邊低語幾句,楊守文的臉色,隨之大變,更睜大了眼睛。
“當真?”
高力士道:“楊公說,應該不會有假。
那姓牛的一口梓州話,而且看他過所,也的確是從梓州而來。那模樣,絕非假扮。
楊公讓奴婢轉告,該如何處置,還要楊君你自行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