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衙禁軍,是伴隨唐初軍隊國家化的完成而出現,屬于皇帝私人需求的凸顯產物。
而真正意義上的北衙禁軍,始于貞觀十二年。
從一開始,北衙禁軍就具有非常明顯的私屬化特征,其兵源也是一招募為主,與府兵有著很大的不同。高宗、武則天兩朝,羽林軍的建立也代表著北衙禁軍自南衙十六衛中脫離,與皇權有著緊密。不過,在羽林軍建立之初,主要是承擔宿衛中央的職能。其中,羽林軍內部又有一個獨立分支,也就是李世民一手建立的百騎。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百騎與皇帝的關系更為密切,屬于皇帝私軍。
后來武則天將百騎改為千騎,其私軍屬性依舊存在,但卻已經無法滿足皇帝要求。
在真實的歷史中,李隆基登基,改千騎為萬騎,而后又在萬騎的基礎上,改為龍武軍。
到開元后期,唐玄宗為加強統治,于是建立了一支由宦官統帥的內飛龍兵。
當時這支內飛龍兵的首任統軍,也就是被后人稱作殺人太監的楊思勖……
楊守文并不知道,歷史上飛龍兵的存在。
當他從東宮牡丹園離開的時候,仍感到有些迷糊,甚至眩暈。
根據李顯和上官婉兒的解說,他大體上了解了這支飛龍兵的內部結構。雖然,楊守文也不是很了解錦衣衛的結構,但卻依稀感覺,這飛龍兵與錦衣衛似乎有些相似。
或許,飛龍兵的結構不若錦衣衛那樣嚴密,但其職能,卻大同小異。
“青之,以后你我合作,還請多多關照。”
在楊思勖把楊守文送回宗正寺之后,笑著與楊守文拱手道別。
楊守文本能的還禮,目送楊思勖離去之后,才醒悟過來,楊思勖已成為他的搭檔。
“阿郎,你沒事吧。”
楊十六迎上來,關切問道。
楊守文擺了擺手,表示無礙。他在庭院中坐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腦海中也浮現出,牡丹園的一幕幕場景。
飛龍兵,聽上去很牛逼,直屬皇帝。
但實際上呢?
這支飛龍兵甚至連一個雛形都還不具備。準確說,此時的飛龍兵,尚只是由武則天提出的一個概念,上官婉兒和李顯正在設法將之完善,但還沒有真正開始組建。
也就是說,此時的飛龍兵只有楊守文和楊思勖兩個光桿司令而已。
楊思勖對內宿衛,拱衛皇權。
楊守文對外鎮壓,負責清剿一切有可能威脅到皇權的危險。
這可真是一個大難題,楊守文心中即有些激動,又有一些茫然,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茉莉,十六……你們兩個收拾一下,天黑之后,隨我離開。”
“喏!”
楊茉莉喜出望外,整日被關在這宗正寺里,雖然說并無太多限制,卻終究不太舒服。
倒是楊十六反應過來,輕聲道:“阿郎,那悟空它們……”
“一起帶走。”
楊守文說完,便進入房間。
他躺在榻上,耳聽屋外傳來楊茉莉那四六不著調的北方小曲,心里不禁有一些羨慕。
楊茉莉傻乎乎的,似乎很可憐。
可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至少,他無憂無慮,不必像自己這樣,每天都有煩不夠的事情!
想到這里,楊守文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對了,裹兒已經離開多日,也不見回來……若她回來后,知道自己走了,又會怎樣?
這年紀越大,牽掛越多。
楊守文一時間也生出了頗多感慨。
不過,他很快就穩住心神:當務之急,是要盡快離開這里,趕奔梓州去把幼娘帶回來。至于其他事情,可以日后再說。總之,他現在的心,已經飛去了千里之外。
夜幕將臨,一場靡靡細雨倏忽而至。
悟空、八戒、沙和尚以及小白龍并排蹲坐在門廊上,楊守文也換上了一系黑衣,頭上裹著一條黑幘,端坐在屋中。大約快到子時,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緊跟著有人在外面打開了門鎖,旋即腳步聲遠去。楊守文站起身來,便走出了房間……
楊十六把門輕輕打開,見院門外沒有人,于是回頭看向楊守文。
楊守文點點頭,拍了怕悟空的腦袋,而后大步走了出去。四只獒犬緊隨他身后,楊茉莉與楊十六則斷后。三人四犬離開院落后,楊守文舉目眺望,就見遠處有火光跳動。他連忙向那火光閃爍處跑去,卻見這宗正寺的側門開啟,周圍空無一人。
看起來,楊思勖都安排妥當了!
楊守文招招手,邁步從側門出去,然后沿著皇城夾道行進,但很快被一條河流阻擋。
“青之!”
黑暗中,楊思勖走了出來。
四只獒犬立刻做出了攻擊的姿勢,不過被楊守文攔阻。
“順著這條河往下游走,會有一個水門。雜家已經安排妥當,水門沒有關閉,你們到時候直接出去就是……上官姑娘已經命人在外面接應,換了裝束,就可以離開。”
說完,他拍了怕楊守文的肩膀,轉身離去。
楊守文也沒有贅言,帶著四只獒犬,輕手輕腳進入河中。
河水有點涼,不過還可以忍受。三人四犬順著河水一路下去,穿過水門之后,按照楊思勖所說,上了南岸。這是轂水支流,出去之后,實際上已經不在洛陽城內。
兩岸,雜草叢生。
一陣夜風吹來,楊守文忍不住一個寒顫。
沒辦法,時間緊迫!
本來,他大可以等武則天的赦令,但一來一回,他實在是等不及了!
而且上官婉兒也告訴他,武則天現在也不好對他太過寬容。畢竟楊守文燒了武家樓,把武崇訓逼得跳河逃走,整個洛陽人都看在眼中。入宗正寺,已經是一種優待。如果這時候再放他出來,勢必會讓武家人感到面上無光,同時還會引來宗室的不滿。
那皇帝位,并沒有想象中的舒服。
在外人看來,武則天手握生殺大權,尊貴無比。
可實際上呢?她必須要考慮周全,照顧方方面面,而不是一味的強力鎮壓……
從某種程度來說,武則天受到的掣肘,遠比其他皇帝更多。
“兕子,兕子?”
遠處樹林中,亮起了火把。
從林中走出一群人,為首的,赫然正是楊氏。
楊瑞和楊青奴都跟在她后,在她身旁,還有一個中年男子。
楊氏看清楚了楊守文,忙快步走了過來。
“嬸娘,你怎么來了?”
“我若不來,莫不是要一直瞞著我嗎?”
楊氏拉著楊守文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眼中淚光閃動。
“苦了我的兕子……為了幼娘的事情,竟使你犯下如此大罪,你讓嬸娘怎地放心?”
楊氏顯然已經知道了幼娘的事情,但卻不忍楊守文這樣冒險。
且不說那梓州如今是什么情況,單只是楊守文越獄,就足以讓他人頭落地。在楊氏心中,幼娘是她的親生女兒,她當然想念。可楊守文,也是她看著長大,視若己出。這些年,雖然楊守文并不經常陪伴在她身邊,但那份孝順楊氏都看在眼里。
女兒,很重要!
可如果是付出了楊守文的性命,卻不是楊氏愿意看到的結果。
楊守文拉著楊氏的手,輕聲道:“嬸娘,兩年前我就承諾,要把幼娘帶回來,卻食言而肥。這兩年,幼娘飄零在外,一定受了許多委屈。這次能有她的消息,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她找回來,絕不讓她繼續在外面受苦……嬸娘,你放心就是……”
“嬸娘不擔心幼娘,只是委屈了兕子,嬸娘這心中難安。”
楊守文又安慰了楊氏幾句,總算是勸住了她。
“父親呢?”
“父親和母親,前日已前往弘農。
明日一早,小弟也會帶青奴一同前往。”
楊守文眉頭一蹙,旋即就明白了楊承烈的心思。
楊承烈是東都留守,如果被他逃走了,必然難辭其咎。
現在,楊承烈已經離開,想必是和太子商議妥當。他知道攔不住楊守文,卻又要顧慮到家中老小。最好的辦法,便是置身事外!正好他今年要會弘農祭祖,也能不受牽連。
看樣子,為了自己這次行動,家里人全都行動起來。
“楊嬸,先讓青之把衣服換上,這天氣冷,莫凍壞了他。”
中年人突然開口,總算是讓眾人清醒過來。
楊氏立刻遞過來了一個包裹,楊守文三人則轉進了林中,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擦干身體后,換上了一身干衣。
“兕子,可知道我是誰嗎?”
中年人在一旁站著,沉聲說道。
楊守文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道:“可是明叔父?”
“哈,果然聰明。”中年人正是明琰,他沉聲道:“你這次的行動頗為冒險,不過好在上官姑娘已有了應對之策。但你要明白,你一旦頂上了這飛龍衛的名頭,想要脫身,可不容易。”
“我知道。”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就不多嘴了。”
在這個時代,密探可不是一個多好的身份。
通常,人們會把他和爪牙、鷹犬之類的詞語在一起。就如同后世的錦衣衛,權勢熏天,卻不為世人所敬重。楊守文也一樣,一旦他這飛龍兵統軍的身份暴露,那么兩年來他努力營造的士林名聲,也就付之東流,只會被人們罵做走狗、鷹犬。
這個是危險的職業,同時也是一個不被人所接受的職業。
明琰的意思很清楚: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楊守文笑了,輕聲道:“叔父放心,我心里非常清楚,我在做什么,以及我未來該怎么做。
鷹犬之名雖不好聽,卻是朝廷耳目,不可或缺。
也許我將來有一日身敗名裂,但我卻不會后悔……更何況,也唯有此,才可以脫身前往梓州,才能夠解救幼娘。請轉告我父親,若真有一身份暴露,請他立刻和我劃清界限。只要父親在朝中,我就不會有大礙,唯有如此,楊家方可興盛。”
明琰露出詫異之色,但眼中卻閃過一絲贊賞。
他喜歡楊守文的這種態度,因為在他的身上,明琰好像看到了自己父親的影子……
“放心吧,哪有那么嚴重。
上有太子為你撐腰,下有你父親和我為你掩護。
這次你前往梓州,要多小心……你父親臨行之前托我轉告你:切不可逞強,需留有用之身,方能成就大事。另外,我在蜀州多年,雖沒有什么建樹,但卻有幾位好友。
你此去梓州,恰好我在梓州有一道友,名叫趙蕤,表字太賓,是梓州鹽亭人氏。此人有任俠氣,讀百家書,博于韜略,長于經世。可惜他生于當今,所學無施展之處。這里有一封書信,你到射洪,必經過鹽亭,可以前去拜訪,也許會有用處。”
趙蕤!
楊守文這是第二次聽到了這個名字。
此前在西域時,他曾聽李客提起過此人,沒想到明琰也與他相識。
楊守文也不客氣,從明琰手中接過了書信。
“對了,你的武器,還有馬匹,都給你帶來了。
另外你那只神鳥,如今跟著四郎,他在昨日就已經出發,會在高門關與你匯合……”
說著話,楊瑞牽著大金,走了過來。
樹林外聽著一輛馬車,四只獒犬則匍匐在車上,正向楊守文看來。
那大金看到楊守文,頓時興奮至極,打著響鼻便跑過來,一頭扎進了楊守文的懷中。
楊守文拍了怕大金的腦袋,抬頭看看天色。
“叔父,已經不早了,我這就上路。”
“慢著!”
明琰攔住了楊守文,一招手,身后走來兩個人。
其中一人,遞來了一個包裹。
明琰接過包裹,轉手交給楊守文道:“你此次入川,飛龍衛之名卻無法使用,故而要有一個身份。從現在開始,你叫李易,官拜司刑寺司直。這里面,有你的公驗還有司刑寺腰牌,遇到麻煩的時候,可以拿來使用。此外,里面還有一枚定命寶和一枚虎符。若有危險時,可憑此調動劍南道各州兵馬,無需向劍南道州府呈報。
這口黃金瓦楞锏乃太子所贈,持此锏可打五品以下官員,先斬后奏。”
這一次,李顯可是下足了本錢。
楊守文雙手接過,而后轉身朝皇城方向躬身一揖。
“那,我走了!”
“老牛頭,過來。”
明琰再次攔住了楊守文,高聲喝道。
從人群中,走出一個五旬老人,他誠惶誠恐上前,噗通就跪在了地上,“老牛頭在。”
楊守文懵了,疑惑看著明琰。
明琰道:“他就是從梓州而來的報信之人。
你此去梓州,人生地不熟,需要有人為你向導。這老兒倒是個機靈的家伙,而且也知道幼娘的下落。讓他跟著你,能免去許多麻煩……而且,我也答應,會給他一個前程。”
“你,就是老牛頭?”
“正是小人!”
老牛頭心砰砰跳,跪在楊守文面前,甚至不敢喘氣。
之前,他聽了幼娘的話,千里迢迢從射洪趕來洛陽。最開始,他還以為幼娘口中的‘有名望’,了不起就是如黃文清在射洪那般的名望,是洛陽的大富豪。可是,當他到了洛陽后才知道,那‘小啞巴’口中的‘哥哥’,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楊守文職位不高,卻是洛陽城的風云人物。
他醉酒詩百篇,名動兩京;一部《西游》,早已傳遍大江南北。他是武狀元,后來又成了太子的替身和尚,而且還與太子的閨女有婚約……他曾在長洲,為朝廷找到了千萬黃金;他在安西,曾扭轉乾坤,立下了大功。回到洛陽后,他更火燒武家樓,打得梁王之子跳水逃生,如今更被嚇得跑去靈州,甚至不敢回來洛陽……
那一個個故事,在洛陽已經成為了傳奇。
老牛頭哪里會想到,他有朝一日能夠面對這樣的人物?
更不要說這幾日,他在銅馬陌,耳聞目染,全都是達官貴人,是他從來根本想象不到的大人物。
發達了!
老牛頭嘴巴上說是淡泊名利,可身體卻很誠實。
今晚,他被明琰帶出城,終于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楊公子’。雖然不太清楚楊公子為什么會如此神秘,可在他看來,楊公子這樣做,一定是有原因,有道理的。
抱住了‘楊公子’的大腿,那正如‘小啞巴’說的一樣,是天大的富貴啊!
所以,當楊守文詢問他的時候,老牛頭激動的甚至說不出話來。
楊守文當然也看得出,老牛頭現在的狀態。
“會趕車嗎?”
“回公子爺的話,小人小時候曾學過趕車。”
“很好,那上車吧……此去梓州,一路上少不得要辛苦你。”
“小人,小人,這是小人的福分。”
老牛頭屁顛屁顛的跑到馬車旁邊,從楊茉莉手中接過了馬鞭。
“兕子!”
眼看楊守文搬鞍認鐙上了馬,楊氏忍不住又快走兩步,輕聲道:“兕子,你要小心。”
“嬸娘,等我的好消息吧……這一次,我一定會把幼娘給你帶回來。”
說完,他在馬上朝楊氏和明琰欠身一禮。
“二郎,青奴,到了弘農,請好好照顧父親。”
“大兄!”
青奴眼淚汪汪看著楊守文……她還沒有和大兄說上話。這也讓青奴有些委屈,她上前兩步,抓著轡頭,哽咽道:“大兄,你要保重,奴奴等你回來,去找公主姐姐玩耍。”
楊守文,笑了。
他在馬上彎下腰,揉了揉青奴的小腦袋。
青奴這才放手,楊守文旋即撥轉馬頭,沉聲道:“走了,咱們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