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文性情溫和?
鄭叔則感覺有點發懵!
他沒有見過楊守文,但是從林縣尉的描述中,卻能夠想象出楊守文的形象。一個性情溫和的人,絕不可能一言不合就大開殺戒。那些倭人固然有些囂張,但是在鄭叔則看來,卻罪不至死。而楊守文,卻把那些人殺得干凈,又怎算是性情溫和?
不過,他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和李裹兒唱反調。
公主既然說楊守文性情溫和,那楊守文的性情,一定是溫和的!
鄭叔則是來走門路,是為了日后的前程謀劃,可不是想來找死,和李裹兒打擂臺。
他立刻道:“道長所言極是。
楊君風采過人,其人溫文爾雅,談吐不凡。
下官早就聽說過楊君大名,而且與楊君還有些關系。下官是滎陽鄭家子弟,論輩分,算是楊君的舅父。下官之所以能坐上偃師縣令的位子,也多虧了楊公的提攜。
道長有所不知,那些倭人實在是……
一群化外蠻夷,不過是得了陛下幾句夸贊,鴻臚寺就小題大做,嚴令下官予以關照。
道長,而今偃師大旱,百姓正需要水源灌溉莊稼。
可那些倭人卻霸占了水源,甚至還對陛下子民大打出手。他們那田莊里,本有水源,卻說給牲口用都不夠,非要用孝義里百姓的水源。這眼見著莊稼就要喝死,他們卻不管不顧。楊君也是見此,才去和他們商量,卻不成想那些倭人竟險些射殺了楊君的愛鷹……他們出言不遜,對楊君三番五次的辱罵,才使得楊君憤而動手。”
“那些倭人,敢傷大玉?”
李裹兒聞聽,勃然大怒。
她對大玉,也是極為喜愛,絲毫不遜色于楊守文。
再聽到那些倭人辱罵楊守文,她更加惱怒,俏臉上籠罩寒霜,轉身道:“來人,與我備車,我要去見皇祖母。”
李裹兒何等驕橫的性子,也就是在楊守文面前老實一點。
而今,聽說楊守文受了欺負,她是絕不能忍。
“道長,現在城門已經關閉,怕是進不得城啊。”
“哼,我有皇祖母御賜金牌,無論何時都可自由出入洛陽。
小鈴鐺,你莫要再啰嗦,否則我讓小饅頭陪我,你一個人留在桃花峪里看家,明白?”
李裹兒前次翹家,從劍南道返回之后,自然少不得一頓斥責。
不過,卻不要小覷了她。
她能說會道,又知道如何撒嬌,還會哄武則天開心。加上從劍南道歷練一圈回來后,整個人氣質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增添了一種英氣,令武則天發自內心的喜愛。
也不知她是怎么哄的武則天,反正到最后,武則天雖然下旨讓她繼續在翠云峰修行,但又給了李裹兒一枚金牌,可以不分時候,自由出入洛陽,乃至各個宮城。
小鈴鐺哼了一聲,忙扭頭跑去備馬。
“你叫鄭叔則,是嗎?”
“下官正是。”
“鄭縣令,多謝你來通風報信,貧道會牢記在心。
不過呢,現在有一件事要麻煩你……請你立刻返回偃師,照顧好楊公子,千萬別讓他受了委屈,可以嗎?”
“道長吩咐,下官焉敢不從?”
鄭叔則心中狂喜,忙躬身行禮。
他不辭辛苦,奔波百里而來,所為的不就是這樣一句話嗎?
現在,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自然心滿意足。同時鄭叔則也是一個非常知曉輕重的人,他不敢再耽擱,便轉身準備離開。
“你那匹馬,奔跑百里,怕是派不上用場。
來人,把繼魏王前幾日送來的馬挑選一匹贈與鄭縣尊,莫要讓他白白的奔波一遭。”
繼魏王武延基,歷史上在去年末就被武則天杖斃。
不過如今,由于楊守文安南大捷的消息及時傳來,再加上李裹兒在楊守文的勸說下,對自家兄弟姐妹的情義,遠比歷史上看的更重,出面苦苦哀求,總算是救下武延基和李重潤兩人。
經此一難,武延基仿佛如夢方醒,不再整日里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處。
武則天罷黜了他繼魏王的王位,更被貶為庶民。
可是別以為他就是庶民,再不濟他還是駙馬,再不濟,皇太孫李重潤也要關照他。而武延基也變得非常低調,整日里都呆在青園里,把青園經營的越發興旺起來。
那青園,而今已成為洛陽最為熱鬧的去處。
王貴貴族,世家子弟,都是那青園常客。青園本就是由一群權貴子弟操辦起來,門檻極高。那些外來人想要在洛陽城里站穩,出人頭地,青園就成了最佳的選擇。
于是乎這青園的地位,就變得格外超脫。
他們不摻和政事,卻能夠牽線搭橋;他們從不關注時局,但是所有的消息,大都是由這里傳出。這里是文雅騷客的最愛,也是投機鉆營者的天堂;更是洛陽最為昂貴的銷金窟。
武延基就憑借著對青園的掌控,成為洛陽城中無人敢小覷的存在。
許多人來洛陽辦事,都走的武延基的門路,這禮物自然不會少了……武延基也知道,這次活命,多虧了李裹兒的求情,更感謝楊守文及時的大捷。所以,他隔三差五就會派人過來,也算是表達了他對李裹兒的感謝。再說了,李仙蕙和李裹兒的關系,可極為親密。前些日子西域送來了一批寶馬,武延基就挑選了幾匹送來。
而李裹兒呢,雖然武延基已是庶民,可仍舊會習慣性的稱呼他為繼魏王。
鄭叔則喜出望外,再次向李裹兒道謝。
自有隨從帶他去青牛觀選馬,而鄭叔則一走,李裹兒就變了臉色,從門廊上噌的跳下來,把手指放進口中,一聲口哨,就見四只獒犬立刻來到她身后,離開桃花峪。
夜色,深沉。
一隊車馬來到洛陽城下,守城的軍卒很快就打開了城門。
他們沿著御街疾馳,進入皇宮之后,轉道直奔上陽宮。
李裹兒沒有莽撞行事,她先打聽到了武則天在觀風殿批閱奏章,并未休息,才一路狂奔。
遣唐使的事情,她當然知道。
說實話,李裹兒也見過那遣唐使,好像叫什么真人,確是一表人才,文質彬彬的頗為儒雅。
不過,她卻頗不喜歡。
但武則天非常喜歡!
事實上,大凡老太太,都會對小鮮肉比較欣賞。
更不要說那粟田真人確有幾分才學……武則天能寵愛張易之兄弟,對這個來自異邦的粟田真人,自然也非常好奇。賜進徳冠,加紫袍,麟德殿內賜宴,可謂極盡恩寵。
也正是這個原因,才使得那鴻臚寺對遣唐使極為重視。
“皇祖母,皇祖母!”
李裹兒一進提象門,才靠近觀風殿,就大聲呼喊起來。
空蕩的觀風殿外,冷冷清清。
但她知道,在她走進觀風殿之后,就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
內侍張大年匆匆走出大殿,迎上前來。
“道長,恁晚前來何事?”
“我要見皇祖母。”
說著,李裹兒便高舉金牌。
張大年見狀,不禁苦笑。
也不知道當初武則天是怎么想的,賜了一枚金牌給李裹兒,使得她出入宮禁,旁若無人。
“圣人正在批閱奏章,道長要見圣人,還請安靜。”
“我知道,我一定安靜。”
李裹兒跟著張大年走進了觀風殿內,那大殿里燈火通明。
位于大殿正中央的一座雕花香爐里,騰起裊裊青煙,彌漫著一股龍涎香的氣味……
武則天正依在榻上,手捧表奏閱讀。
而在丹陛下,上官婉兒也正在抄錄著什么,估計是明日要朝議的事情。
“皇祖母,不要怪罪兕子哥哥。”
李裹兒一進門,就不管張大年剛才的叮囑,大聲喊叫起來。
張大年白眉蹙動,看著李裹兒頗感無奈。
他了解這位出家修行的公主是什么脾氣,無法無天,卻又天真爛漫。說她無法無天,她敢一把火燒了自家姐妹的家宅,敢冒著抗旨的罪名,陪楊守文一路跑去劍南道,還歷經多次戰事,絕對是無法無天的典范;說她天真爛漫,則是她有時候會把事情想得非常簡單,甚至很幼稚。但也正是這簡單和幼稚,甚得武則天所喜。
不過這一次……
張大年也很好奇,楊守文又惹禍了嗎?
上官婉兒的手一抖,險些寫錯了字,抬起頭來。
她和楊承烈之間的關系,對武則天而言已不是什么秘密。
這一次,楊承烈去了北庭,本來上官婉兒也想跟著。但武則天身邊確實離不開她,就把她強行留下。
所以,上官婉兒對楊守文的事情,更是格外關心。
武則天蹙眉,坐直了身體。
她看著哭的梨花帶雨的李裹兒,詫異道:“裹兒,發生了什么事,青之回來了嗎?
朕到現在還未有他的消息,又怎會怪罪他?
他,惹了什么禍事?”
“皇祖母難道還不知道?”
“知道什么?”
“哦,那沒事了,裹兒告退。”
“站住!”
武則天厲聲喝道:“裹兒,休得耍花招,說吧,那楊兕子又惹了什么禍事出來?”
李裹兒聞聽,頓時露出了楚楚可憐的表情。
“皇祖母,兕子哥哥被人欺負了。”
“哈!”武則天笑了,一旁上官婉兒和張大年也笑了。
你家那位是什么脾氣,你難道不知道?自他進了洛陽,只有他欺負人的份兒,卻未曾聽得,他被人欺負。不過,這也讓武則天產生了好奇,笑著道:“那你說說看,他怎么被人欺負了?”
“皇祖母,裹兒先和你說一件事,你不要生氣。”
“朕免你無罪。”
“皇祖母,有這樣一戶人家,家境很好,也很富裕。
又有另外一戶人家,不識禮數,粗鄙不堪。粗鄙的人家里,出了一個人才,被家境好的人家看重,對他非常關照。可那個人卻把這種關照當作理所當然,在富貴人家作威作福,甚至連富貴人家的家人,也受到了欺負……皇祖母,你說這人可惡不可惡?”
“當然可惡!”
武則天脫口而出。
一旁上官婉兒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偷偷看了武則天一眼。
“皇祖母,裹兒要說的事情,其實就是這么一樁事。
倭國……”
“裹兒,朕已同意倭國表奏,改名日本國,以后不可再稱之倭國。”
“可他們,就是倭人,一群粗鄙之人。”
“哦?”
“裹兒對倭人并無意見,也沒什么交集。
皇祖母欣賞那遣唐使什么真人,裹兒也不覺得有錯。皇祖母愛惜人才,天下人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可是,裹兒卻覺得,皇祖母對他們太好了,以至于這些粗鄙的倭人,竟肆意妄為,欺壓皇祖母的子民……鴻臚寺非但不管,還幫著他們。”
武則天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她扭頭向上官婉兒看去,卻見上官婉兒搖搖頭,示意并無鴻臚寺表奏。
“裹兒,不要再遮遮掩掩,到底是什么情況,你直說吧。”
“皇祖母因為愛惜那什么真人……”
“裹兒,那個人叫粟田真人。”
“我管他什么真人,也許他的確是有點才學,皇祖母因而看重。可是皇祖母賜給他在偃師的田莊,卻是不該……他的那些隨從,仗著鴻臚寺的支持,在偃師作威作福。皇祖母應該知道,今年都畿道大旱,偃師災情嚴重。偃師孝義里有一處水源,本來是用來澆灌莊稼,可是卻被那些倭人霸占……皇祖母賜予他們的田莊里本來也有水源,可他們卻貪婪成性,不肯滿足……為此,孝義里百姓與之爭辯,卻被他們打傷了好多人。偃師縣令后來呈報鴻臚寺,卻引來了鴻臚寺的斥責……”
“有這種事?”
武則天自然不知道這些,不禁有些生氣。
“裹兒,你先說,青之他做了什么?”
“兕子哥哥從安南返回,途經偃師的時候,正好雙方沖突。
他好心好意去勸說,那些倭人非但不聽,反而羞辱兕子哥哥,還要搶兕子哥哥的神鷹。
兕子哥哥也是為了自保,不得已出手,所以殺了些倭人。
皇祖母,這件事真怪不得兕子哥哥,是那些倭人蠻不講理,請皇祖母為我們做主。”
“青之,殺了倭人?殺了多少?”
上官婉兒沉聲問道。
遣唐使此次前來,共五百人。
這其中,除了大使、副使、判官、錄事等官員之外,還有翻譯、醫師、畫師、音樂長、工匠、商人和水手。另外,又有留學生和學問僧大約百人,大都會留在洛陽。
這么多人,也不好全都居住在洛陽城中,所以武則天就賜了一處田莊給那粟田真人,讓他安排隨行的仆從。可是現在看來,那些仆從……武則天不禁瞇起眼睛,陷入沉思。
李裹兒道:“這個我不清楚,可是兕子哥哥真的是被倭人欺負了。”
“婉兒!”
“臣妾在。”
“你怎么看待此事?”
“這個,具體情況臣妾未曾見到,所以不好說。
不過,臣妾也了解青之,他絕非是那種無緣無故惹事的人。如裹兒方才所言,倭人不過化外蠻夷。或許有粟田真人這等人物,卻難保證,他的隨從也似他一樣,通曉禮數。”
“朕是問,鴻臚寺。”
“鴻臚寺并沒有表奏,所以臣妾也不清楚。”
上官婉兒心里很清楚,武則天為什么要厚待那些倭人的原因。倭人表奏改倭國為日本國,其實早在之前就有。但當時李治尚主持朝政,加之雙方溝通不暢,所以未予理睬。再之后,白江口之戰,使得倭國和大唐之間的關系變得緊張,也就停止了聯系。
可現在……
上官婉兒想了想,起身道:“鴻臚寺方面,陛下何不命太子監察?
臣妾連夜動身,前往偃師,把情況調查清楚。若那些倭人果真蠻橫,陛下可再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