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然指了指地邊的一塊石頭,招呼道:“坐下聊吧!”
瑞恩庫格勒坐在石頭上,看著張然,激動地道:“我第一次看你的電影是在南加大的電影課上,有天上課的時候,老師對我們說,在座諸位對張然這個名字不會陌生,大名鼎鼎的南加大公敵,今天我們來看他的《飛行家》,這是一部真正的杰作,充滿了想象力和創造力。如果有一天你們拍出了這樣的作品,那整個南加大都會以你為榮的!”
張然哈哈笑道:“聽到南加大老師這么說,我有點受寵若驚啊!”
瑞恩庫格勒笑了笑,繼續道:“那是我第一次看《飛行家》,逆光鏡頭、卷軸鏡頭、對空間的壓縮這些反常規的手法讓我無比震驚,我發現原來電影還可以這樣拍。不過更讓我震驚的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個故事離自己特別,我在喬正飛身上看到了我自己。我萬分迷惑,搞不懂為什么一部中國電影,卻好像在拍我自己。我夢游般從教室里出來,想搞清其中的原因。我來到圖書館,翻看所有關你資料和書籍,尋找答案。從那之后,我成了你電影的追隨者。《飛行家》開闊了我的眼界,讓我知道電影還有可能是其它樣子的!”
瑞恩庫格勒看了張然一眼,繼續道:“去年我從南加大畢業后,開始籌備自己的第一部長篇,我想把09年,奧克蘭一名手無寸鐵的22歲黑人青年奧斯卡格蘭特在火車站被警察無故槍殺這件事搬上銀幕。劇本寫了半年,總感覺不對,覺得寫得不夠好,這讓我特別痛苦。在這種情況下,我決定拍一部關于你的紀錄片,追蹤你的創作思路及成長過程,從中尋求答案。”
聽到瑞恩庫格勒打算將奧克蘭黑人青年被殺的事搬上銀幕,張然突然想起上一世確實有人把這件事拍成了電影,不知道是不是瑞恩庫格勒拍的。種族問題在美國很嚴重,黑人被槍殺也不是一兩起,黑人導演、尤其是新人導演拍這種題材特別容易失控,特別容易失去冷靜,把電影拍得很煽情、把自己的情緒都宣泄在電影里。其實這個問題也是張然將來拍張純如的時候必須面對的問題,必須冷靜客觀、真實再現人物和事件,否則藝術上就落了下乘。
瑞恩庫格勒將攝影機對準張然,問道:“張先生,從《飛行家》開始,你的電影一直在求新求變,從《飛行家》的大逆光、卷軸鏡頭到《一個人張燈結彩》對聲音和空間的運用,到《未來啟示錄》的宋詞結構、超低空巡航鏡頭,即使反響一般的《三個傻瓜》、《唐山大地震》都有新東西,你創新的動力是什么?”
張然想了想,緩緩地道:“動力大概有兩個,一個是作為中國導演的自尊吧,中國電影對世界電影是有貢獻的,比如創造了功夫片這一類型,但中國對電影語言的貢獻就比較少。在這一點上,東瀛比我們強很多,比黑澤明的多機位、小津的低機鏡頭影響都非常大。我就有點不甘心,希望尋找到屬于中國的電影語言。
另外一個原因是前輩大師帶給我的絕望感。在4,50年代,法國電影的代表是以馬塞爾卡內為首的詩意現實主義,代表作是《天堂的孩子》。但在50年代中后期,卡內遭到了年青影評人的大肆攻擊,甚至連作為導演的才能都遭到置疑,其中對他攻擊最猛的是特呂弗。不過在20多年后,特呂弗在公開場合坦承,他愿意以畢生所完成的23部影片來換取一次拍攝《天堂的孩子》的機會。新浪潮為什么會誕生?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特呂弗他們覺得按照傳統的方法再怎么拍都不可能超過《天堂的孩子》,只能另辟蹊徑。
對我來說也是如此,看《七武士》、《記》這些電影,有時候我會覺得特別無力,甚至感到絕望,這些作品就像大山一樣橫亙在自己前面,終其一生都無法超越,在這種情況下我也只能另辟蹊徑,走一條他們沒有走過的路。”
瑞恩庫格勒不解地道:“每個導演都希望創新,都希望自己的電影跟別人不一樣,但其他人很難做到像你這樣推陳出新,你創新的源泉是什么呢?”
張然沒有回答,指了指腳下,緩緩地道:“就是腳下這方土地!”
瑞恩庫格勒苦笑著搖頭:“你這個話,我沒有聽懂!”
張然指著對面大山問道:“你看到這山是什么感覺?”
瑞恩庫格勒看著對面的大山,樹木不多,顯得有些荒涼,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他看著張然,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
張然見瑞恩庫格勒說不出話來,就道:“這里在以前屬于中原,而中原是中國文明的發源地。你是美國人,面對這片土地不會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但我面對這山這土地就會想到很多,想多這片土地上人物、想到過往的種種。對我來說,中華土地、大地上的人,以及五千年的歷史就是我創新的源泉。東瀛導演能夠從東瀛文化中找到低機位等拍攝方式,而我們的文化比東瀛要燦爛得多,從中發掘出一些新東西,并沒有什么稀奇的!”
瑞恩庫格勒心想哪有那么簡單,中國導演那么多,為什么別人做不到,只有你做到了呢?這樣的事只有真正的天才能做到!不過他沒有糾結這個問題,繼續提問:“你現在還會面臨創作瓶頸嗎,而你又是如何克服這些問題呢?”
張然聽到這話就笑了,自己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沒有創造瓶頸,就道:“當然會有,不然我為什么在這里呢?在創作的時候,我也經常會遇到一個問題,就算覺得作品不夠好、不是特別滿意。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關鍵還是積累不夠,沒有足夠好的材料放到作品中。對導演來說,生活積累特別重要。創作可以天馬行空,但不管怎么樣天馬行空都必須有足夠的細節來支撐。電影是細節的藝術!我們從小到大看過很多電影,很多電影的基本情節、主人公,甚至連片名都忘了,但一些細節卻銘刻在我們的腦海中了。比如《戰艦波將金號》中的敖德薩階梯。細節來自于什么地方?來自于生活!我的新片是農村故事,我沒有在農村生活過,在細節上就特別沒有把握,農民走路怎么走、鋤地怎么鋤等等,我都不清楚。在這種情況下,我只能到故事發生地生活一段,真正體驗一下農民的生活狀態是什么樣的。這樣等到電影開機,我坐在監視器后才會胸有成竹!”
聽完張然的話,瑞恩庫格勒有些明白自己創作的瓶頸所在了,自己收集了不少奧斯卡格蘭特的資料,也跟奧斯卡的家人有過接觸,現在看來自己做得遠遠夠,自己應該收集更多的資料,不光要跟奧斯卡的家人,還應該跟他的朋友,同學、甚至老師交談,將奧斯卡的整個人生軌跡勾畫出來!
瑞恩庫格勒有些興奮,來找張然果然是正確的,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不過他沒有急著想要離開,反而堅定了把紀錄片拍完的想法,他相信在張然身邊能夠獲得更多的啟發:“張先生,我希望跟著你拍一段時間!”
張然的電影從籌備到后期都有專門的紀錄片攝影師跟拍,不過在他體驗生活的時候不會帶攝影師,這不利于體驗生活。對瑞恩庫格勒,張然決定破一次例,別人從美國專程過來拍紀錄片向你致敬,就這么把別人趕走未免有點太不近人情了。他笑著點頭:“那你就留下吧,這里的生活對你來說也是一次難得的體驗!”
瑞恩庫格勒留了下來,扛著攝影機記錄張然每天的生活。
每天清晨,張然會早早起床,挑著水桶和李雪健一起挑水。他們分別住在兩戶人家,挑水是各挑各的。瑞恩庫格勒試著體驗了一回挑水的感覺,開始沒覺得什么,但挑著水桶走了一段山路之后,他雙腳打顫,差點滾到山下去
挑完水,吃過早飯后,張然他們就會下地干活,一直干到下午。
吃過晚飯,張然也不會閑著,他會來到村口,跟村里老人和男人們蹲在一起,東拉西扯的閑聊,說村子的歷史、說過去的舊時代、說過往的困難生活。在天黑之后,他回到屋里,把這些聽來的東西全部記錄下來。
瑞恩庫格勒想起在網絡上看到的一句話,天才不可怕,可怕的是天才還比你更努力!瑞恩庫格勒有些慚愧,自己沒有張然的天分,還沒有張然努力,難怪會遇到瓶頸,劇本寫到一半就寫不出來了!
瑞恩庫格勒剛到村子的時候,村里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那是游客在動物園里看動物的目光。這讓瑞恩庫格勒有些別扭,但他知道大家沒有惡意,只是覺得好奇而已。到后來大家慢慢習慣了他的存在,那種看動物的好奇目光就消失了。村里人對他很熱情,老遠看到他就喊:“老黑!”
在瑞恩庫格勒跟拍張然的這段日子里,《未來啟示錄》在中國、在東亞、以及東南亞地區始終統治著票房榜,將其他電影壓得死死的。無數媒體驚呼:“誰能擊敗《未來啟示錄》?”
在北美也如媒體所料的那樣,老邁的《敢死隊》雖然在首周取得2859萬美元的票房,但最終還是輸給了發揮穩定的《未來啟示錄》。在接下來的三周,由于暑期檔結束,上映的都是小成本電影,《未來啟示錄》蟬聯了三周冠軍,直到李彬彬和米拉喬沃維奇主演的《生化危機4》上映,才讓出票房冠軍的寶座。
面對《黑暗騎士崛起》這樣的強勁對手,《未來啟示錄》能夠在電影上映三周之后實現逆襲,并蟬聯四周冠軍,在北美電影史上也堪稱奇跡!
時間很快進入九月中旬,在耙耬山區體驗生活的張然不得不暫時放下手中的農活,飛到臨安,出席世紀巔峰聯合華為、中興等國內手機廠商搞的手機聯盟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