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日,天空陰云密布,仿佛隨時都會下雨的樣子。
而在雒城的西城墻上,李惠、樂豹、央武三名商水軍的小卒,正百無聊賴地倚在城墻上,不時地從墻體上的窺探口望一眼城外,看看羯角的軍隊可曾來到城下。
“好悶啊……”
良久,央武唉聲嘆氣地抱怨了一句,倚靠著墻體坐了下來。
不得不說,由于最近幾日作為最高統帥的趙弘潤改變了戰術,采取了主動出擊的方式去騷擾羯角大軍,每次所用的方式很單調,無非就是利用連弩戰車與羱族馬弓手的遠程打擊能力,逐步地使羯角的奴隸兵陸續出現傷亡。
而每當羯角騎兵們由于憤怒,出動大量人馬追擊這支魏軍的騷擾隊伍時,自第二次后便開始代替趙弘潤指揮這支隊伍的伍忌,便果斷使全軍撤退,并且學趙弘潤前幾日的戰術,一邊撤退,一邊利用遠程上的優勢,用連弩射殺那些羯角騎兵。
其實要破解趙弘潤這種無賴戰術,也不是沒有辦法。
辦法很簡單,只要那些羯角騎兵全軍出動,在一開始就從兩側迂回襲擊這支魏軍的騷擾隊伍,不惜一切代價,盡管戰后勢必得付出相當的傷亡代價,但卻有極大的機會可以圍剿殺盡這支隊伍。
運氣好,甚至還繳獲魏軍來不及毀壞的連弩戰車,這絕對是穩賺的事。
退一步說,哪怕魏軍那支騷擾軍隊在被圍殺前摧毀了所有的連弩戰車,這也不算什么,畢竟一旦失去了連弩戰車,趙弘潤自然也就沒有辦法再依靠這種辦法來削弱羯角人了。
怎么想,這都是對羯角人極為有利的事。
但遺憾的是,也不曉得是不是顧慮傷亡,比塔圖遲遲沒有做出這個正確的決定,以至于面對魏軍那區區四千人的騷擾隊伍,二十余萬羯角人居然被騷擾地向后撤退了五里地,將雒城西郊那塊視野相當好的高坡拱手讓給了魏人。
這下好了,羝族綸氏部落族長祿巴隆的心腹,一名叫做譫丹的頭領,派出一隊隊約二十人左右的哨騎,就站在那處山坡上,登高眺望羯角人的一舉一動,隨時將羯角人的動向匯報于趙弘潤。
這使得趙弘潤一方總算是奪回了微不足道的一塊郊野,使睜眼瞎狀況稍微改善了些許
當然了,也只是改善些許而已,因為那些綸氏部落的哨騎們根本不敢離城太遠,天曉得那些近幾日無所事事、且又被魏軍們騷擾地頭暈眼花的羯角騎兵們,是不是在雒城池的郊外四下溜達,時刻準備著獵殺魏軍一方的哨騎,借此發泄心中的憤懣?
不過話說回來,由于羯角的大軍主動后撤了五里地,這使得他們離開雒城的距離變遠了,在這種情況下,那支魏軍的騷擾隊伍,也就不敢再輕離城郭去騷擾羯角人了,畢竟,在增加了五里距離的情況下,那支魏軍若是還敢前往騷擾的話,有很大的可能會讓他們無法活著回來。
于是乎,這場本來在羯角人與其族長比塔圖看來手到擒來的攻城戰,逐漸演變成了似眼下這般兩軍對峙的局面,已漸漸意識到雒城并不好奪取的羯角人,不得不在抵達雒城的第五日,開始老老實實地建造營地,搭建帳篷。
沒辦法,畢竟三川是降雨頗為豐富的草原,隔三差五就會下雨,要是不搭建可以遮風擋雨的帳篷,萬一二十幾萬人馬被暴雨一淋,到了晚上再被逐漸轉秋的夜風一吹,這二十幾萬人馬,準有不少會得頭疼腦熱的風寒病,輕則影響作戰,重則危及性命。
正因為如此,昨日一整天,守衛雒城西城墻的商水軍士卒們苦等了一日,也沒見羯角人過來攻城,怪悶得慌的。
倒是有一支羯角騎兵,可能是出于報復魏人前幾日的騷擾,亦或者是純粹發泄心中的憤懣,來到城外朝著城墻上的商水軍士卒,每人射了幾支箭矢。
只可惜,在商水軍那準備充分的防御設施面前,似那種遠射,其實跟浪費箭矢沒啥區別,反正當時守在城墻上的商水軍士卒們,也沒聽說有哪個倒霉鬼被射死或射傷的。
而在這個局面下,魏軍再次改變了前幾日主動出擊的以攻代守的戰術,轉換為了看似消極的防守。
很多情況下,似這種讓士卒們足不出城的消極防守戰術,的確是會影響到軍中士卒的士氣,但由于第一次攻城戰時商水軍取得了一場小勝,并且隨后幾日對羯角人的騷擾,皆有不錯的斬獲,這使得商水軍士卒們眼下的士氣普遍高漲,幾乎沒有產生什么負面的影響。
“啊,下雨了……”
幾絲雨滴滴在李惠臉上,使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望了一眼。
但凡守城的士卒,最怕雨雪天氣,因為職責所在,他們必須監守自己的崗位,哪怕是暴雨傾盆、冰雪封路,該負責值守的,還是得值守,這是天底下所有軍隊強制規定的:擅離職守者,立斬!
好在趙弘潤早已有所準備,從城內羱、羝部落的手中以賒欠的形式收來了好些羊皮,使得眼下,李惠、樂豹、央武三人將羊皮的四角綁在長槍上,搭成了一個簡陋的涼棚,總算是有了個可以擋風的東西,不至于讓如珠簾般的雨水直接澆在腦袋上。
“伍長,你們先?”
在搭建好涼棚后,央武轉身對仍然站在原地目視著城外的兩名士卒喊道。
這兩名士卒是兄弟,出身楚國項縣焦村,兄長叫做焦孟,是與央武一樣參加過楚魏戰役的老卒,因為模樣看起來顯得老成,因此被提拔為伍長,實際上年紀也就二十歲;而弟弟焦仲,則是在商水縣時才入伍的新兵,跟李惠、樂豹一樣。
而央武之所以請他們兄弟先,一來是因為焦孟雖然看起來憨厚,實則在戰場上發狠起來,亦是一員悍卒。當然了,最大的原因,自然還是焦孟是他們伍的伍長的關系。
“你們先吧。”焦孟揮了揮手,隨即從地上拾起兩條羊皮,丟了一條給弟弟,兄弟二人用羊皮遮著腦袋與身體,依舊站在雨中,注視著城外的動靜。
也難怪,畢竟商水軍的軍規是罰上不罰下的,簡單地說,就是一個伍出現了錯失,首先治伍長的罪;而若是一個什犯了過錯,就先問罪于伯長
。以此類推。
這樣的懲罰制度,能有效地防止身負職位的人偷懶。
是故,在守夜的時候,那些深更半夜提著武器仍在城墻上游蕩巡邏的,往往不是尋常的士卒,而是伍長、什長、伯長等士卒長。
見焦孟婉言回絕,央武等人也不客氣,三人肩并肩縮在涼棚中躲雨。
雖然條件仍舊艱苦,但比起直接被雨水淋在頭上,這顯然要好受地多。
“這場仗,也不曉得要打多久……”
望著依舊陰雨密布的天空,李惠微微嘆了口氣。
“想家了?”央武與樂豹轉過頭問道,他們知道,李惠家中父母雙亡,曾經唯一的兄長,也戰死在楚魏戰役的戰場上,只留下一個寡居的嫂子。
這也正是李惠時而被央武與樂豹打趣調侃的原因,因為一般來說,兄長死后,弟弟將有義務贍養其嫂,而在很多情況下,往往贍養著贍養著,叔嫂就成了夫妻。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在許多國家,女人也是一種比較緊缺的資源。
別以為人人都可以三妻四妾,事實上,要三妻四妾最起碼也得是富足翁,而一般貧窮家庭,有的男人甚至到了四五十人還打著光棍,這并不少見。
可能是從央武與樂豹的話中聽出了調侃的意思,李惠微微有些臉紅,連忙辯解道:“我只是想知道這場仗要打多久而已。”
“那誰說得準啊?”央武聳了聳肩,說道:“肅王擺明了要跟羯角人打持久戰。”
聽聞此言,樂豹搖了搖頭,糾正道:“這場仗不會耗時過久的。……難道你們不知么?肅王之所以與羯族人開戰,最大的目的是為了借道,讓國內的另外一支軍隊能順利地穿過三川之地,支援隴西。因此,從今年的日期盈余推算,肅王應該傾向于在九月左右結束這場戰爭,使那另外一支軍隊能在冬季前趕到隴西。”
“九月?”央武眨了眨眼睛,提醒道:“今日可已經是八月二十二日了……”
“也就是說,最多半個月。”樂豹望了一眼央武,壓低聲音補充道:“其實依我估計,這場仗恐怕會在月底前結束……碭山軍與成皋軍離城可是好一陣子了,可絲毫未見這兩支軍隊有支援雒城的跡象,很顯然,這兩支軍隊是攻到三川的腹地去了……成皋軍的朱亥大將軍也就算了,碭山軍的司馬安大將軍……你們應該懂得這意味著什么吧?”
李惠與央武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暗自同情那些被碭山軍撞見的羯族人或羯族部落。
“不過在此之前,恐怕會有一場至今為止最激烈的攻城戰。”
瞥了一眼聽聞此言后神色有些黯然的李惠,樂豹壓低聲音說道:“咱們共同努力,活下來!……打贏這場仗,拿一筆豐厚的犒賞,然后咱們回商水縣,你嘛,也回家將那位小嫂子娶了……”
“哈哈哈,是極是極。”央武頷首笑道。
“都說了我沒有……”李惠面紅耳赤地辯解著,但是心底,卻不知為何浮現出他那溫柔的嫂子。
雖然沒有……唔,沒有那個意思,不過……若是我能活著回商水,將那筆豐厚的犒賞親手交給她……想必她也會極為歡喜的吧?唔……
李惠捏了捏拳頭,暗自給自己打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