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魏氏的魏罃……
趙弘潤目視著遠處那位神色肅穆的天水魏氏的家主,心中倍感驚詫。
不得不說,魏罃提出的要求,或許說建議,還真讓他有些措不及防,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今時今日的隴西魏氏,大致可分為兩類人,其中一類是內心其實已失去了魏氏驕傲的人,只想著如何在魏國茍且偷生,繼續過醉生夢死的奢華生活,比如說魏氏的君父魏釐;而另外一類則是仍然想方設法要使魏氏東山再起,比如臨洮君魏忌。
而天水魏氏的家主魏罃,顯然也屬于是后者。
甚至于,魏罃的氣魄比魏忌更甚,畢竟魏忌至少還希望尋求趙氏的幫助,而魏罃,他似乎更傾向于成為趙氏的盟友而并非附庸。
不好辦了……
饒是趙弘潤,這會兒亦難免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局面。
平心而論,其實趙弘潤并不反感像魏氏君父魏釐這樣養尊處優的人,在他看來,只要隴西魏氏別在魏國搞事,朝廷拿出一筆奉養這能算什么事?將這撥人打散安置到魏國境內,再不濟丟一部分到宋郡去,讓魏氏去與南宮垚角力,這是極好的。
然而,魏罃卻提出了要兵權的要求。
似這種要求,趙弘潤根本不會同意。要知道解散了軍隊,隴西魏氏就是失去了爪牙的貓,對于他趙氏而言沒有任何威脅可言,日后還不是任由趙氏擺布?可若是允許隴西魏氏保留軍隊,誰敢保證這不是養虎為患?
可問題是,魏罃的觀念說得冠名堂皇,他趙弘潤實在挑不出什么漏洞來——魏氏以取消了君父制、并且放棄本家地位作為條件,希望趙氏給予魏氏相應的尊重。而這份尊重體現在什么地方呢?體現在平等交換,即魏氏憑自己的力量在北疆為魏國去應戰韓國的軍隊,憑借軍功換取所需的資源與地位。
滴水不漏!
不可!不可讓魏氏保留軍隊!
趙弘潤的潛意識中仿佛有個聲音在不斷地提醒著他,然而理智卻告訴他,他沒有任何理由與立場,拒絕魏罃的這個正當要求。
怎么拒絕?
說北疆的戰事不需要魏氏的出力?
的確,以如今魏國的軍力,有沒有魏氏那數萬軍隊相助,其實于大局而言并沒有多大區別,可問題是,這件事牽扯上了魏氏的尊嚴,這就比較麻煩了。
身為本家的隴西魏氏,來到魏國后放棄了作為本家的地位,只是希望一個自力更生、憑借戰功換取在魏國生存延續的要求,倘若趙氏仍舊拒絕,未免太不近人情,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甚至于,還會讓人懷疑趙氏是否是仗著勢大,打算逼死魏氏這個本家。
……無法拒絕。
足足思忖了半響,考慮了種種因素,趙弘潤仍舊無法拒絕魏罃的要求,只因為魏罃那番話,簡直是無懈可擊。
而此時,見趙弘潤沉默不語,那魏罃眼眸中閃過絲絲異色,笑著說道:“肅王莫不是不能做主?……倘若果真如此,不如派人詢問一下令尊魏王陛下的意思?”
激我?
趙弘潤有些惱怒地看著魏罃,頗有些咬牙切齒。
半響后,他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這件事,本王還當真做不了主,待會我會派人傳訊至大梁,請父皇定奪。”
聽了這話,魏罃的眼神微微變了變,看似有些意外。
此子……年紀輕輕,按理應當是血氣方剛,沒想到這般沉得住氣……我魏氏小輩中,怕是無人能出其右。
心中暗贊著趙弘潤,魏罃干笑了兩聲,對于激將之計點到為止。
而臨洮君魏忌與繇諸君趙勝等寥寥幾人,看向趙弘潤的目光中亦帶著幾分詫異。
至于坐在趙弘潤身旁的他二伯趙元儼,亦用贊許的目光看了眼侄子,畢竟趙元儼也知道趙弘潤的性格,深知后者在這件事上沒有沖動上頭,實在難能可貴。
此后的會議,進展地很是順利,畢竟在刨除君父之位、以及能否保留軍權這些關鍵問題后,其余的問題,就顯得無關緊要。
總得來說,魏氏初步認可了趙弘潤所提出的種種要求,比如說,請魏氏的君父魏釐作為整個隴西魏氏的代表,前往大梁參見魏天子。
但是趙弘潤依舊心中不快,因為在他看來,最根本的一個問題非但沒有解決,反而被魏罃反將一軍,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結束會議后,趙弘潤帶著宗衛們暫住到城內的驛館,隨即召來幾名青鴉眾,將今日會議上的過程寫成書面,叫這幾名青鴉眾馬不停蹄送往大梁。
而出乎趙弘潤意料的是,當日晚上,天水魏氏的家主魏罃,便帶著臨洮君魏忌與繇諸君趙勝,親自到驛館前來拜會他。
“魏罃大人是來嘲笑本王的么?”
在見到魏罃的時候,趙弘潤借著玩笑抒發著內心的郁悶。
不夸張地說,迄今為止趙弘潤還真沒遇到多少能讓他吃癟的對象,他老爹魏天子算一個,楚國的壽陵君景舍算一個,而第三位,就是這位天水魏氏的家主魏罃了。
而聽到了趙弘潤的玩笑,魏罃連忙擺手說道:“肅王誤會了,似肅王這等少年英豪,魏罃結交還不及,哪里舍得與之結怨?”說罷,他提起手中拎著的兩小壇酒,笑著說道:“今日在會議上激將肅王,實乃是逼不得已。……對肅王激將是魏罃的不是,看在我魏氏如今舉步維艱的份上,還望肅王見諒。”
見魏罃擺著這般低姿態,趙弘潤自然不好再多說什么,遂將魏罃、臨洮君魏忌、繇諸君趙勝三人請入屋內,吩咐宗衛們準備了幾道菜,招待后三位。
席間,魏罃不遺余力地與趙弘潤攀交情,而臨洮君魏忌與繇諸君趙勝二人則在旁暖場,尤其是繇諸君趙勝,優雅的談吐與時而風趣的言論,使得談話的氣氛變得更加融洽。
趙弘潤當然明白這三位的來意。
于是待等酒喝到酣時,他開門見山地問道:“魏罃大人,你想要什么?”
聽聞此言,魏罃與魏忌、趙勝三人對視一眼,臉上的笑容徐徐收起,變得嚴肅了許多。
在趙弘潤的注視下,魏罃舉起酒壺給同桌的三人倒了一杯酒,正色說道:“我沒有像魏忌大人那樣的自信,試圖從秦人手中將隴西奪回來。我只希望,使魏氏、至少我天水魏氏,在魏國……不,應該說是在大魏,有尊嚴地落戶,不是寄人籬下、不是仰人鼻息。”
“……”趙弘潤深深看了一眼魏罃,不置與否。
畢竟,他與魏罃只不過是今日才見過一面,彼此并不熟悉,誰敢保證魏罃這會兒說的話就是真的。
“魏罃大人有何打算?”抿了一口酒水,趙弘潤問道。
仿佛是聽懂了趙弘潤這句含糊的問話,魏罃微微一笑,說道:“我與魏忌大人已商議過,準備整編我隴西的軍隊,到時候,以魏忌大人為主將、姜鄙為副將,前赴北疆協助戰事。”
“魏氏想要北疆?”趙弘潤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魏忌,隨口問道。
“不不不。”魏罃連連擺手,說道:“前赴北疆只為功勛,絕無非分之想。至于我魏氏日后落戶何處,皆聽從趙氏的安排……”說到這里,他語氣復雜地說道:“我只是希望,能挺直脊梁活著,不至于被人看輕。”
聽聞此言,趙弘潤抿著酒水沉默了片刻。
事實上,北疆的戰況其實并不樂觀,盡管看似魏韓兩方僵持不下,但事實上,魏國方面只是憑借著城池、關隘在死守,至于城外,其實已經落入了韓國騎兵的手中。
不過話說回來,正是因為魏國的軍隊卡死在幾處關鍵的戰略之地,也使得韓國頗有些投鼠忌器,不敢太過于孤軍深入。
而倘若北疆得到了魏氏數萬援軍的支持,縱使不能改變這種戰況,但相信魏軍的處境必然會寬裕些,更何況,此番準備出兵前往北疆的,還是魏忌與姜鄙這等名將。
而與此同時,在距離衍縣有數百里之遙的大梁,在皇宮內,下榻在幽芷宮的魏天子,剛躺下就被大太監童憲喚起。
“陛下,是青鴉眾從衍縣送來的六百里加急。”
青鴉眾?弘潤?
魏天子愣了愣,披著龍袍下了榻,從童憲手中接過書信,拆開掃了兩眼。
隨即,他眉頭微微一皺。
半響后,魏天子的眉頭逐漸舒緩下來,似笑非笑地喃喃道:“天水魏罃……嘖嘖,沒想到隴西還有這等人物……唔,童憲,派人轉告弘潤,就說朕允了。”說罷,他將手中的書信輕輕拍在童憲胸口。
“是。”童憲接過書信欠了欠身。
此時,魏天子正要邁步回到后殿,忽然,他好似感覺到了什么,停下腳步皺眉瞅了幾眼童憲手中的書信,臉上露出幾許思索之色。
見此,童憲疑惑問道:“陛下?您怎么了?”
“……”魏天子徐徐搖了搖頭,但是臉上的困惑之色卻并未退去。
雖然不算什么大事,但魏天子隱隱還是感覺,這次魏氏事件,結果與他預想的,出現了些許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