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江,嵐山回了沒有?”
這一艘巨艦開始往齊天城方向靜靜的泊去,齊天王世子收斂了臉上的溫和,轉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肅殺神情。
“稟殿下,半個時辰之前的密報,齊天城周天鷹秘衛尋著了黃泉密教的蹤跡,據說來的還不是小人物,很有可能是圣子圣女一級的人物,嵐山此番是去一試虛實。”
斬江沉臉肅然道,他看著的不是眼神里也是說不出的煞氣,真似一把絕世利刀,即將殺人飲血。
“哦”
齊天王世子微微一笑,如玄玉般的雙手抵著船邊,目光投向遠方,幽然道:“黃泉教主坐斷陰庭,虛空斬滅破空涅妄,無我無敵,殺氣嚴霸,兇焰不知多么狂熾,不說我齊地,便連泰京的東楚皇帝都要憚他三分,不過眼下這件事物,雖然事關重大,但是對大宗師級別的高手來說,卻不該有這么大的吸引力,怎么連他也想來分一杯羹。”
“斬江,探清楚來的是哪一位么?”
齊天王世子說話的時候,連頭也沒有回,江風掠動,紫金冠下梳理的一絲不茍的長發也微微拂動。
此時的斬江卻根本沒有流露出半點不敬的心思,他跟齊天王世子仍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不多不少,只一丈。
一丈。
這種距離,對于后天境界的高手亦能一息不到而至,對于斬江這樣提氣狂掠能有十數丈的先天之上的高手而言,幾乎是彈指瞬息而已。此時他雄健的身子卻似一只溫順的綿羊,頭也低的一個恭敬的弧度,兩只鐵一般的手垂立兩側,便如山岳淵峙。其實這種距離既不會離得太近,也可在第一時間爆發出刀防護齊天王世子,是一個最舒適不過的距離了。
斬江遲疑了一下,才道;“黃泉密教最擅消匿行跡,不過先前公羊老狗曾說,黃泉密教里的后起之秀幽冥青燈唐幽冥曾現身齊地。莫不是他”
“鐘靈神宮,中州情勢變幻莫測,但是根據可靠消息,連鐘靈宮主都受了重傷。”
齊天王世子嗤笑一聲。道;“那黃泉密教的青燈殺手雖有潛力可以挖掘,但是此時黃泉密教若還只是他出面,那只不過是給本王送菜入食而已了。”
齊天王世子一向跋扈本不足奇,奇的只是他居然自號為“王”。須知這殿下與齊天王,雖是父子。也只是隔了一代而已,但是禮數皇命,自古襲承,俱都森然無比,根本不容人侵犯,也如隔天淵一樣的了。
更奇怪的事也發生了,這斬江居然根本沒有什么奇異神色,反而越發的敬畏,躬腰的弧度也更大了些,幾乎是半屈了身子。道:“祭江之日,斬江用項上人頭保證,誰若有心阻了主公這登天大道,管他黃泉密教還是殺手樓,來一萬個人,也便一刀一個,捉刀殺盡,管叫這攔龍江也填滿。”
“我有你之臂助,何愁大事不成?”
齊天王世子仰首一陣大笑,撫掌嘆道:“說的不錯。不過此時魑魅魍魎,也實在是多了些,不但云水劍宮的人來了,便連黃泉密教都有動作。”
“只要是先天之上的高手。你都要著心,不要折了自己,畢竟你這樣的人,這一把刀,這世上絕對沒有第二個了,我等著你跟我同享榮華!”
“愿為主公效死命!”
斬江這熊虎一般壯悍的身子微微輕顫。喉頭哽咽。
齊天王世子卻背負了雙手,隔江而立,再道:“雖然失了幾枚明面上的棋子,使得豎子也成名于此,但是不怕,大局仍然在我,老家伙的昔年的人情供奉已降了半數,殺了半數,囚了半數。齊地萬里,此間的高手卻也真不多了。”
“一群走狗而已,只要主公得了那件事物,一定能鼎立宗師道基。”
斬江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是走狗里的一只,一手握刀,一手握拳道:“主公,咱們有四大宗門臂助,局勢大定。”
“呵呵。”
齊天王世子肩頭抖動,冷笑著道:“四大宗門說的好聽,四個老鬼卻紛紛假辭閉關不問世事,做不得大事!四大宗門來的那幾個,便是加起來,也比不上月神宗的這個隱藏陰深的女子份量重。”
似乎想起了那如同月光般皎潔的女子,齊天王世子又發出一聲男人才懂的意味深長大笑。
“明月仙子畢竟是月神宮的人,那這蘇留”
斬江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無法捉摸齊天王世子的心思,躬低身子,再問了一句。
“齊老頭陰龍道基破碎,便已經是玄陰真道的沒落之時,現在看來,也真是得了氣運,中州上官家的那野丫頭不便去動,剩下的兩個卻一定要除掉,尤其是這個蘇留,直覺告訴我,這人十分危險,如果不處理妥善,必然要給我造成大麻煩。”
難得這以齊地為棋盤,已然是除去了宗師高手之外目無余子的齊天王世子,也看得起蘇留,最后又加了一句,“不行,本王突然想親自殺了這樣的天才。扼殺這種絕世天才的感覺,想必是快意的很!”
他果然很狂,適才還跟蘇留談笑風生,此時卻已經吐露了自己內心的想法,完全不把蘇留放在了眼里。斬江剛剛退著踏出了半步,只一聞言,便提足回了來,一提一退之間,不差毫厘,只按刀巋然佇立,端凝不動。
此時江面風起,送開了斬江這一股子濃稠到化不開的殺氣,龍舟過處,江面的游魚不停的竄出水面。
那鐵骨龍舟上的紫金冠小齊天王,鎖住了攔龍一江的氣運狂潮。
那輕舟四泛,比起那氣勢磅礴的鐵骨龍舟,毫不足道,但是這靜泊輕舟之上的蘇留,一身玄衣,巍然負手仰視蒼穹,背后陰影里一人黑布罩著金槍,一人如和風細雨,溫柔的替他折了折衣衫領口。還有那仿佛融入黑夜的一人。
那一日岸邊的白紙扇周姓算命道士,折扇輕輕搖著,望月伏身看江,抬手便捉了一點流螢如星光。未見他怎么動作,那一點星光在他的掌間盤旋,卻始終不曾離開他的手掌,他似嬉鬧的如癡如醉,只喃喃的念著:“諸般天才人物。各有千秋崢嶸,各地月旦之評,無過于此,天地人三榜,誰能稱一時之雄?”
“世間哪有綱倫,清濁也不分恣情,殺殺殺!”
躍龍門
二月初二。
忌:動土,入水。
宜:祭祀,齋醮。
陰陽交潛,驚龍蟄伏。
兇煞不露。
深沉的嗚號聲在攔龍江上響起。那是一種深海荒獸的遺骨造成的號子,據說那一只舉世僅有喚作“鉤蛇”的荒獸身丈千里,更活了千年,死時發現的尸氣沖化白虹,已然近妖。
這笛號便是鉤蛇的骸骨中頸骨部分所制。
乍一聽,耳邊回響的便似海里那一只兇焰無邊的巨獸在人耳邊嘶鳴悶吼,充盈了磅礴無限的低沉力量,同時也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沒有武功底子的常人一聽之下,幾乎便要頭痛炸裂。
站在鐵骨龍舟船首的是齊天城蟠龍水師折沖上將徐果,他站在風號里。紋絲不動。
徐果長的黑瘦、精干,堅硬的就像是鋼爐里鍛出來的一塊烙鐵,相貌也跟一個尋常的猛卒并無兩樣。
事實上他除去了鐵手宗宗主親傳弟子的身份,也便是齊天王麾下的第一悍將了。打起仗來出了名的不要命,沖陣扛旗永遠都在大軍前邊,拔船斬將也從來都不落人后,身經百戰說的便是他這種不要命的,官分九品,如今這從三品水師統領的地位便是他用無數個敵酋首級換來的。其中不乏后天六七層的好手,甚至也有后天巔峰境界的高手不查給他一刀斷魂,這些年真是刀山里過,火海里游,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最是那驚險的一次,便是徐果用自己最引以為傲的那一雙如同鋼鐵鑄就一般的鐵手空掌凝了掌力為齊天王接住了那奪命的一箭。
然后齊天王無恙,徐果自己便生生的手掌中了一箭,要知道那一箭是一位背弓用箭的先天高手舍力發出,混并了天地元氣,威力猛極,幾乎能射穿了玄鐵!
那箭手在戰場上也號稱是冷血殺神,崩箭之下,射殺過千百人,從無放過,絕然是斷殺無赦。那鎢鐵冷寒專破內家真氣的一枝秘箭,將徐果的鐵手化石都刺了個血淋淋的對穿,至今仍留有一個銅錢大小的粗大箭痕。
那一箭至少散了他鐵手宗大散關三成的功力,徐果也不怨,他更無悔,然后他負傷之下,被敵眾精銳高手刀陣合縱圍擊,部下死了泰半,那百刀刀氣凌風加身,是怎么樣的慘烈可怕?
徐果已經動了鐵手宗的不傳之秘,也只攔住半數刀氣,讓齊天王安全撤退。
那慘烈的刀氣!
所以他這一張臉上刀痕交錯,就似用針線強行縫合在一起。
可怖,猙獰的像一個怪物。
不過正因為他的不怨不退能辦事,算是毫無根底白手起家的他才能爬到如今這個位置上。
齊天城蟠龍水師,論武勇,他列第一。
“站好了,怎么你娘給你生了一副軟腳蝦架嗎!”
徐果訓斥人的樣子,只聽肅冷如鐵的語聲,也已經不用變色,那臉上的刀痕便已經充血跳動,似一條蜈蚣,叫人看上一眼,便是頭皮發麻。
“是!”
這玄甲士雙腳鐵靴猛地往腳后跟一靠,就有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響聲。
徐果皮戟指三步一人佇立船周的眾甲士,皮笑肉不笑道:“二月二,龍抬頭,都知不知道是什么日子?”
那些個渾身透著如出一轍的精悍氣息的玄甲士們扯開了喉嚨齊齊悶吼:“知道!”
“知道就好!”
徐果嘿然一笑,重重道:“今天是老王爺祭江的日子,誰要是給老子拖了后腿,出了漏子,就是給老子上眼藥,聽說攔龍江底也有食人飛魚,我就叫你們去喂那吃不飽的怪物。”
瞧著玄甲士們噤若寒蟬,個個抖擻振奮精神,徐果已經是第三次抹了抹頷下的短須,也沒抹出個什么來,只到真正的一絲不茍才罷,不是他小心,而是此時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來表達心里的崇敬緊張。
“參見齊天王世子殿下!”
無論是誰,見到了這紫蟒長袍雕螭玉冠束發的齊天王世子,心里必然都先存了幾分敬畏忌憚的心思,那些個玄甲士齊聲大喝,徐果亦是弓腰行了一個最標準不過的禮儀。
齊天王世子面上絲毫不露表情,雙手攏袖,負在背后,頗有威儀問道;“攔龍江兩岸,全都肅清了么?”
徐果低頭沉聲道:“回殿下,今日一早,末將已經布了纜索,將沿途十里所有船只全都截了住,鐵骨鎖龍舟一十三艘,都已在攔龍江里了。”
齊天王世子自那一方紋祥云雕龍紫檀座椅上緩緩起身,一眾玄甲士包括他背后的斬江的頭俱都低了幾分。
前后果然是一連十三搜氣勢雄渾的龍舟,只見他目光閃動,點了點那隔江攔舟之處,淡淡道:“今日祭江之事,一同往年,是父王交代下來的。說大不大,說小絕不能算不小了,除去了兩岸隔防的玄甲侍衛,鐵骨鎖龍舟之上的能戰之人,也只有左右三百禁衛,你,能確保不會出亂子么?”
這一聲里,似乎蘊含了無邊的威儀,叫人忍不住低頭下跪。
徐果沉靜篤定道:“末將早已布置妥當,岸上三步一刀,五步勁弩,若有人不知死活,這時候跳出來作死,便教他落了攔龍,喂這江底蛟龍。”
“統領!”
“殿下!”
有個玄甲士的聲音已經顫抖,徐果深深的看了蘇留一眼,冷眼橫掃了過來,那些個玄甲士,無不呆若木雞,手里長刀卻不由自主的緊握了,另一只手卻指著這攔龍江面。
此心便如堅鐵,這世上還有什么異象能叫他動容?徐果正要破口大罵這人亂了禮數,只是順著那些玄甲士的視線無意識轉動目光,連自己的身子竟也莫名一震。
便在眼前的這一個瞬間,攔龍江龍里不知有幾萬靜伏著的游魚,齊齊躍出水面,攪動水花,騰躍當空。
一眼望去,那可是連綿不見頭不知多么壯闊奇絕的景象。
魚躍龍門!
蘇留正在烏蓬小船里探首出來,瞇著眼喃喃道:“谷神攔龍,魔碑鎮江守殘陽一線,二月初二,生門只在出云山水龍甲之間。”
如今萬魚齊躍,已經見了龍門,那這生門,卻又何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