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玉簪束發的白衣少年漫足而來,面目清冷,委實是俊秀出塵,群雄都是粗豪之人,竟也看的入神,便連段正淳這樣的人,也不由在心里暗嘆一聲,論說英挺姿度,這少年世間少有,他將他與蘇留相比,只覺得也在伯仲之間。
蘇留的魅力很大程度上卻并不是出于他的容貌,他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那種魅力好像源自他靈魂深處,說不清也道不明,深沉內斂,毫不外露,卻又如美酒一般,經久愈醇,越跟蘇留交道,就越有感受,好像是自己不知不覺就被他影響。
然而這個移花宮的使者卻是恣意飛揚的少年,屬于鋒芒畢露的那一種俊俏。
“各領風騷啊,只可惜…“
段正淳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段譽,若是自己的兒子能不死,也該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這人真是翩翩佳公子,江大俠說是移花宮的人,只是移花宮中,一向都只有女子,哪里會有男性出現?“眾人議論紛紛。
慕容家稱作圣地,不無江湖上朋友交廣,有些抬舉的意思,移花宮卻是實打實公認的武林圣地,邀月憐星兩位宮主一身的修為深不可測。
江別鶴站在高臺之上,此時卻沒有一個人是看他的,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這白衣少年身上。
“這移花宮來的人,瞧著也只是個臭小兒,不過二十來歲,怎么排場卻如此之大。“
江別鶴心里暗想,只恨人奪走了原本該屬于他的風頭,但是面上全然沒有半點流露,只叫人看見他的親和微笑迎了上去。
“在下移花宮,花無缺。“
攏共一十八個侍女分列兩側,白衣少年只是平淡的報出自己的姓名,便不再多做客套。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先向外擴散,卻又倏地回收,仿佛是人在遠處說話,余音回響,輕飄飄的傳入到每一個人的耳中,這一份功力,已經叫在場的大多數人心里震驚,再看他年紀,不由變色。
這等年紀就有這般造詣,等他成長起來,那還了得?
“明玉功,內力逸而不散,向內斂收,果然連一點真氣都不會損耗。”
蘇留抬眼微瞥,花無缺的眉目之間果然跟小魚兒有七八分的相似,只不過這兄弟兩人的命運卻截然相反,一個在天下最圣潔的地方長大,學得武功也是天下第一等的武功,另一個卻是天下最兇險絕惡的地方成長。
江別鶴一時之間摸不清他的來意,花無缺便對他笑笑,還自懷里摸出了一軸畫像,徐徐展開,道:“可有人見過此人?”
眾人紛紛探頭去看,畫軸上的是一個俊美青年,臉頰上一刀狹長刀疤,嘴角帶著壞笑。
小仙女美眸睜圓,這不是先前分別的小魚兒,更是何人?
她左右瞧瞧,無人識得小魚兒,再瞅瞅蘇留,只見蘇留也只是淡淡微笑,卻越發的好奇,這移花宮的使者跟小魚兒又如何扯上關系了。
“好戲開場了。”
蘇留卻是心里了然,這“天驕”兩兄弟兩人相愛相殺故事開始了。
要說這坑兒子的江楓也是一等一的奇葩,邀月憐星兩位宮主都是天下無雙的絕色,且都對他有意,這廝在移花宮里混了一段日子,竟然全無感覺,偏偏對移花宮里的一個下人動心。
這是什么概念?
就像是你分明可以迎娶天香國色的公主,最后卻拋棄了公主,反跟公主身邊的一個小丫鬟跑路了,用常理已經無法揣度,只能說愛情的力量非常偉大。
只是做下的事情,就必然要承擔后果,邀月憐星恨江楓恨得要死,殺了這夫婦還不解氣,才搞出這兄弟相殘的戲碼。
如今花無缺坐實了移花宮之名,將場上都震的一寂一清,可說是傲視群雄,眾人連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的放低了些,也可見邀月與憐星兩位女王的威名之盛。
江別鶴微笑著將移花宮眾人送入了席座,笑道:“好,這人我必定為貴使尋著,移花宮主果然也是深明大義,蕭峰這異族狂徒,今日必然逃不得該有的懲罰!“
他舉起拳頭,奮臂一振,輕巧的將這一件事情揭了過去,轉移了話題,眾人只瞧著這個老頭子義氣相激,心懷難抑,但是不可否認,他話語之間,確實十分有蠱惑性,更像個天生的演說家。
場上大多數人都被他激起了同仇敵愾之心,齊聲嘶吼:“誅殺契丹賊子,衛我大宋!“
“誅殺契丹賊子,衛我大宋!“
江別鶴右手輕抬,道:“諸位聽我一言。”
眾人果然停聲下來,看他怎么說法。
“江某人武功不濟,遠不如燕南天燕大俠,慕容少俠,聲名亦是遠不如兩位,難以服眾,只有請燕大俠來主持大局,燕大俠馬上便要到場了。”
朱丹臣在段正淳身側搖頭輕嘆,道:“這江別鶴,倒是極有手腕,又會籠絡人心,是個難纏的角色。“
江別鶴點了點頭,環顧四周,果然堆著一張笑臉過來與段正淳問好,人還未到,笑聲先傳了過來:“段王爺風流英姿猶勝當年,可喜可賀。“
段正淳臉色平淡地道:“久聞江南大俠的威名,果然名不虛傳。“
兩人寒暄幾句,全是官話。
阿紫聽著無聊,看著蘇留無人問津,自斟自飲,心里只想:“這什么魔刀宮的臭宮主,當真是古怪的很了,明明武功高的很,這里卻沒有一個人認得他的,一個個去吹捧老頭子,難不成是這里的人眼睛都瞎了么?“
江別鶴與段正淳問好之后,眼角余光便掃了一掃,對著大理眾人微笑點頭,似乎無意之間,發現了蘇留。
他瞧著蘇留,竟然好像是怔在了那里,笑容也僵硬在了臉上,目光之中,隱隱的藏著殺機。
段正淳心里一凜,環目四顧,江別鶴背后跟著一群人,莫不是這江別鶴認出了蘇留是不共戴天的殺子仇人,要是發作起來,這里都是他的人,便要叫蘇留陷入了圍攻之中,到時候又逃不得一場大戰。
江別鶴果然皮笑肉不笑的上來問道:“江某人見聞淺陋,不知閣下是哪門哪派的朋友。”
蘇留當著他的面,卻一點面子也沒打算給他,淡淡道:“我明白你的來歷底細,你更清楚我做過的事情,也不必拖泥帶水,只說個清楚,你兒子算計我,給我殺了。”
江別鶴身子晃了一晃,還退了一步,他身后之人上前扶著。
蘇留笑道:“你知道你面上驚慌,心里只怕已經想了一千個一萬個法子要將我碎尸萬段,今日我也就坐這里等你。“
江別鶴臉上的神情數度變幻,可說是精彩至極,他身邊跟著的人卻已經勃然變色,叫道:“原來是你殺了江少俠,今日不給個說法,休想活著走出聚賢莊!“
他們神情激憤,反應比江別鶴還大,好像是自己的兒子死了,嗆啷啷的拔刀掣劍,一齊往前踏進一步,虎視眈眈的逼住了蘇留。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慕容氏還施水閣牽動人心,一有消息,立即轟傳江湖,江玉郎之死自然也不算什么秘密。
那一夜的江玉郎死在還施水閣,王夫人雖然恨不得江玉郎死,但是卻不會抗下這個鍋的,那便只有動手的蘇留扛著了。這邊動了兵刃,動靜自然不小,已經有不少人留神關注,有不知內情的,還以為是江別鶴與大理鎮南王動上了手,心里奇怪。
王語嫣目光中有些焦急的神色,輕輕婉婉低嘆一聲,道“不是這樣的…蘇公子他是為了救我......“
“你一個黃毛丫頭,算什么人,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這小子都親口承認了,還能有假,你這姑娘年紀輕輕的,做他姘頭,自然是為他講話了。“
王語嫣要為是,眾人指著她開始叫罵,心里好不委屈,竟然連說話也說不太清楚了。
只是這些人跟江別鶴相交甚厚,也算得上的江湖豪客,可別指望他們說話有多么好聽,說些污言穢語,都是輕的,殺人放火倒也做得。
江別鶴冷冷的盯著蘇留,目光凌厲如刀,卻一言不發。
王語嫣卻是羞急,又是憤怒,她極想將事情原委說來,但是話到了嘴邊,卻還是不能,真不為自己,只是一說出來,面前這個老伯伯聲名可就難聽的的很了。
若叫天下清楚內情,旁人提起來只會說,江南大俠的兒子,竟然要非禮慕容公子的表妹,還給人打死了。
她愧疚的瞧了一眼蘇留,卻鬼使神差的脫口而出,“江玉郎想要用強非禮我,藉此威脅母親將我許配給他,是蘇公子救了我。”
只是她勇敢的說出了心里的話,江別鶴手下一干人便面面相覷。
有個灰衣中年人大搖其頭道:“此事不可能,江大俠家教極嚴,我看著玉郎長大,確是個好孩子,怎么會做這樣的事情?”
又有人冷笑道:“看來有些小姑娘,只是生的漂亮,但是心思不純,你怕不是這賊子的相好,自然百般為他開解。”
“一群弱智。”
蘇留微冷一笑,這些人便是別人口中的大俠,說得好聽點的,是嘴巴臭的像是吃了翔,總說他人聽不入耳的話語,說的再難聽點,那是一群抱團的無賴混出頭后的樣子。女子漂亮,確實也要承受他人奇異的眼光。
這些人肆無忌憚的打量王語嫣,段正淳心里卻怫然不悅,你們針對蘇留,要尋他麻煩,那是由你們去,但是你們憑地污蔑我家女兒,那萬萬不能夠的。
他冷冷的道“閣下還請放尊重些,這位姑娘冰清玉潔,是慕容公子的表妹,跟蘇公子可不是那種關系。“
江別鶴淡淡笑道:“原來是王姑娘,對不住了。“
那人便好不尷尬,打了個哈哈,道“我口不擇言,倒是冒犯了…“
“這位姑娘護郎心切,咱們清楚的很,但是無論玉郎有什么錯,總不也是罪不至死,你下手也未免也太過狠辣。”
蘇留笑道:“接下里是不是該占據道德的制高點,譴責我行事肆無忌憚,像是魔頭行徑,省省力吧,我確實是個大魔頭。”
“這位蘇公子,你若是不給個交代,我們這些做叔叔伯伯的,總是要替他尋回公道。“
“一群縮卵之人,也要替強奸犯討公道,當真有趣,我就坐在這里,瞧瞧你們誰來上來動手?“
蘇留淡然冷笑,深深的看了江別鶴一眼,道:“沒有交代,你們能奈我何。“
他看過原書,雖然對江楓不大看得上眼,但是對這江別鶴父子,更瞧不起,全書之中,兩人武功都不算拔尖,但是陰謀暗算,總有這兩個攪屎棍的身影,比慕容家父子還要低一個檔次。
江別鶴的兄弟朋友們都蠢蠢欲動,反倒是他本人冷靜沉定,淡淡說道:“好,你敢承認,也是一條漢子,今日是為了契丹狂徒蕭峰才舉行的武林大會,你我之間的仇便先不論了,只以大事為重!“
“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總有結算的一日!”
他大義凜然的拂動衣袖,跟段正淳點了點頭,轉身便走,毫不留戀,好像死死在蘇留手里的不是他的兒子一般。
那些很有來頭的江湖大俠們狠狠的瞪了蘇留一眼,更有甚者,吐一口唾沫釘在地上,不屑道:“你不過無名小卒,不知道哪來的膽氣殺害江少俠,殺人償命,別以為托庇段王爺就沒事了!“
王語嫣瞧著人們都遠去了,低柔道:“蘇公子,這些人好不講道理,你受委屈了,哎…“
平心而論,她雖然認為蘇留殺人不對,但是心里也知道若不是蘇留,那一夜她的處子之身真要壞在江玉郎這個人渣手里,是以對他的感激是更多一些的。
蘇留并未理她,還是在喝酒,一杯接著一杯,面容沉靜到令人發指,甚至連方才的江別鶴一干人都沒有叫他泛起半點波瀾。
小仙女好奇問道:“你真殺了那個什么江玉郎,聽說他是近年來江湖少有的新秀。“
蘇留淡淡道:“是,難道小仙女也想替他討回公道么。“
“哼,關我什么事。“
小仙女頓了一頓,才道:“你雖然狂傲跋扈,說是什么魔刀宮宮主,但是我記得這一路走來你都沒有胡亂殺什么人,甚至連兇惡的十二星相都給了他們留了一條活路。“
蘇留笑道:“你看來已經很了解我了,我自己好像都沒有這樣了解自己。“
小仙女喃喃道:“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怪人,明明身懷絕技,卻能容得這些不入流貨色在你面前耀武揚威,換做是我,先打倒他們再說。“
朱丹臣道:“這位姑娘說的不錯,蘇公子武功高強,但斷不是濫殺無辜的人,不過蘇公子也要當心了,他們抱作一團,再鼓動眾人,那時候雙拳難敵四手,可就麻煩了。“
他是大理國的文臣,也是將來的丞相,能做一國之相的人物,心思自不簡單,看待問題解決事情,自然也有一套。
蘇留一手舉著白玉酒杯,深深凝視杯中琥珀色的酒水,淡淡道:“我要殺這些人,如拾草芥,但是殺了他們,卻不能給我帶來半點快意,現在的我只想等著看看,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無敵的人存在。”
小仙女突然一激靈,失聲道:“無敵的劍,寂寞的人,你說是莫非是燕南天。”
除了神劍訣蕩平八荒的燕南天,還有誰,可擔得起這一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