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不驚人死不休。
在場群雄一陣嘩然。
“靈鷲宮...移花宮...一齊并入這個...什么吞天宮?!”
“靈鷲、移花兩大勢力,乃是當世邪道之首,此事絕無可能!”這是某一位江湖名宿吹胡子篤定說道,但是轟動的眾人之中,也有眼尖說發現了蘇留背后跟來黑壓壓的一片,有人驚呼出聲:
“誰認得這個魔刀宮…吞天宮宮主身邊的人么…“
“瞧著是移花宮的使者花無缺!?”
“這...這是移…移花宮的二宮主!“江南大俠江別鶴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看那些拱衛上身側的侍女,都是一身黑袍披風紋上一只猛鷲,真是靈鷲宮的人!”
“那這位紅衫小姑娘形貌稚幼,氣質卻成熟詭異,難道是......傳說中的天山童姥嗎…“
江湖之中,能穿宮裝穿出憐星這樣氣質的,可說是絕無僅有,加上她明玉八重的真氣,映照的肌膚雪膩,辨識度極高,幾個老一輩的江湖名宿瞬間便認出了她來。
童姥雖然從不曾在江湖露面,但已然是天山獨一無二的神,尤其是她身邊的一眾侍女,服色統一,神態恭謹,黑袍上紋繡一只靈鷲,侍女后邊還跟著三十六洞,七十二道島的高手,聲勢極眾,也不輸正道群雄多少。
小魚兒說這樣的話,童姥與憐星都沒有表示反對,兩人臉色平靜,一左一右的站在蘇留身側,神態悠閑。
“靈鷲移花兩宮都并入蘇留手下,連這權力幫,難道都只是因為蘇留的一句裁定么…我不信…“
慕容復突然覺得自己很受打擊,是整個世界觀都完全被顛覆了,生平奔波三十多年,苦心經營局勢,終于有了一絲可乘之機,領著眾人來殺蕭峰刷聲望,結果反被蕭峰吊打了一群人。
而蘇留,才幾日不見,便降服了移花宮的憐星宮主,靈鷲宮的天山童姥,如今他坐擁兩宮勢力,還取一個吞天宮的名字,其志昭然若揭,若給他真吞下了權力幫。
那他再要成事,豈非也是一呼百應,這天下群雄之首,還有誰能爭得過他
這才是慕容復最受不了的地方,他正要出聲說些什么,卻給身邊的灰衣老僧慕容博拉住衣袖,肅然瞧他一眼。
這一眼叫慕容復背后冷汗都流了下來,幡然醒悟,心道:“幸虧老前輩拉住了我,不然我來當這出頭鳥,實為不智,且看看李沉舟與蕭峰有什么反應。“
李沉舟與蕭峰與蘇留什么干系?
一個是蘇留昔年舊怨,一個是權力幫主人,一世之雄,吞天宮的既然放出話來,要將權力幫都吞并下去?
臥榻之旁,也不容他人鼾睡。
雄才大略如李沉舟,豈會坐視?
柳隨風那一身白衣飄然,只是不在權力幫陣中,而在蘇留身側,負手微笑。
只有權力宮下幾部幫眾,這些人的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之上,齊刷刷的抬眼來看李沉舟,只等一個命令。
然而李沉舟神情卻絲毫未變,甚至連一點兒該有的怒氣殺氣都沒有,嘴角反而逸出了一抹淡然平靜的笑意。
“如今之計,要助我兒取得江湖權柄,這李沉舟與吞天宮,都不可不除,正該用驅狼吞虎之策......”
慕容博這老狐貍心思急轉,瞬間便想出對自己最有利的計劃,接下來眼睛微微一瞇,因為此時蘇留的目光居然投在了他身上,如電一般,叫他身上的肌肉都微微有些僵硬,干笑道:“蘇宮主雄才大略,老夫真是三生有幸,才見著這樣的人物。“
他看似灰衣僧人打扮,其實哪有半點少林寺高僧的氣度,此時在場的也有少林玄字輩的幾位僧人,閱歷都十分老大,然而面面相覷,卻根本沒人認識這人。
別人不知道,蘇留自然是認出了這個蒙著灰巾的老頭兒,真正的身份并非是真正出家的和尚,起碼在他未遇著掃地僧前不是,這正是在眾人面前化名“燕龍淵“的慕容博。
“慕容老先生,你雖是鮮卑后裔,平日里自詡天潢貴胄,現在怎么不光明正大的出來。“
蘇留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似已將慕容博的心思完全看穿,也不愿配合他演戲,輕笑一聲,袖子隨著一動,一道清逸劍勁彈出,慕容博心里震駭自己身份暴露,尚未來得及反應,便給蘇留一著無形劍氣給割開了面巾。
只是慕容博畢竟也是當世有數的高手,面巾被劍氣割開,身子登時激旋,一手撐在地面,飄然后退數丈,等他落定之后,臉色急忙轉變,變得十分難看,這一瞬間,他恨不能立時殺了蘇留,但是瞥見了蘇留身側站著氣質高貴的移花宮二宮主與神秘倨傲的天山童姥,連動也未動一下。
蘇留嘆道:“你慕容家既然允稱以己之道,還施彼身,能使出這一劍么?”
慕容復往前踏了一步,有意無意的擋在了慕容博身前。
只這一句話,揭破了慕容博的隱藏身份,又引起了一陣嘩然大波,年輕一代對慕容博沒什么概念,老一輩的名宿卻是對他的過往知之甚詳。
少林玄難低宣一句佛號,問道:“是慕容老先生么?”
慕容博抱拳禮道:“正是老夫。”
玄難一愣,心道這果然是與方丈交厚的慕容老先生,只是他......
慕容博微嘆一聲,道:“老夫隱藏身份,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各位多有故時舊交,還望見諒則個。”
“身份暴露倒也沒什么,只是那件事情如果被他揭破,那可要糟了.....”
他在人前坦然承認自己的身份,心里終是又驚又懼,驚的還是蘇留猝然出手,他連反應都還未來得及,甚至不知從而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份,懼的便是蘇留彈指而出的那一道鋒利金銳劍氣,端的是神妙無方,每一寸劍力都控制入微,若是他有心再進得半分,就能割裂頸側自己的動脈,叫自己死于非命,或是知道自己當年所為,揭露人前,自己也要被蕭峰打死。
“世間竟有如此劍氣,難道是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么?”
慕容博倒也算是一個難得的梟雄人物,這個時候,臉色只是變了一霎,便再次恢復了平靜,反而擦著自己臉頰上似有還無的劍痕,淡淡說道。
他對大理段氏的這一門氣劍秘法垂涎三尺,只是從未有過機會得見,見著蘇留使來,心里才福至心靈的想了起來。
蘇留也略微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道:“慕容博你見識果然淵博,雖然這道劍氣其意取自六脈劍譜,但這并不能算是六脈神劍。”
他從天龍寺手里強取了六脈神劍劍譜,只看一眼,就將其中的奧要盡數領會,人體正經一十二脈,右手太陰、厥陰、少陰、陽明、少陽、太陽次六者便是這一套氣劍秘法的關鍵竅要之處。
只是六脈神劍威力雖可,但是局限太大,旁人得了劍譜,也只有按圖索驥一步步照練,蘇留卻能洞悉人體顯脈隱脈兩脈之秘,并不局限于此,這便舉一反三,以六脈神劍為基礎,專修出適宜自己的一套無形劍氣。
這套氣劍之法,脫胎六脈神劍,卻不是六脈劍意,平素只要溫養劍意,日后便大有所得,初時自也不用多說,練到深處,心至意至,顯脈隱脈,甚至是身上的每一個毛孔、甚至是一個眼神,都可以迸射化作無雙劍氣用以殺敵。
慕容博端然站著,但是他垂目淡笑,一臉震動的樣子,沒有人能看的真切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有蘇留的天子望氣術看穿了他的氣機運行,心跳血流,推測出他內心并不像表面這么平靜。
“慕容老先生不是數十年前便已經西去了額......”
“是啊,我親眼看他入殮,今日居然復生......”
眾人大跌眼鏡,江湖之大,真是無奇不有,死了數十年的人,一朝竟也能復活。慕容博不是無名小卒,當年在江湖的存在感并不算弱,屬于跟史揚天、路仲遠相近的老一代名俠,甚至比這兩位還略高一線,幾乎與少林玄慈方丈地位平齊。
然而,這個時候,沒有人注意到慕容復,更沒有人能體會慕容復心里的感受,他先前并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個可能性,但是當他再三確認是自己父親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音容宛然,只是臉上多了幾道皺紋時候,他嘴唇顫抖,直愣了半響,才道:“爹…爹,真是你么…“
慕容博點了點頭,目光威嚴的盯著流下淚來的慕容復,厲聲道:“哭什么,我慕容家的男兒,在世當建不世之功,寧可流盡最后一滴血,絕不可哭哭啼啼的作女兒之象。“
慕容復咬牙忍住眼淚,愧疚道:“爹,這些年我一事無成,真是愧對你的期望了。“
慕容博微微抬手,示意慕容復稍住,此時他看著了蘇留正朝著權力幫的幫主走去。
眾人也都沉寂了下來,被慕容博這一攪和打岔,差點都忘記了吞天宮方才的狂言。
“先降移花、靈鷲兩宮,再吞了權力幫,成就吞天宮!”
腳步聲輕若無物。
那一身白袍走向了對面的麻衣批發男人,眾人已經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先前李沉舟與蕭峰的那驚天一戰,雖然沒有分出勝負,但也驚艷了在場所有人。
他們的江湖,還是一個講究招式精巧的程度,蕭峰與李沉舟的真氣,已經完全的超過了這個江湖一整個階段。從未有人見過這樣的戰斗,兩個人的武功恐怖的不像是凡人,舉手投足之間,都有無邊磅礴偉力,好似天上的仙神在交手。
不可一世的吞天魔宮宮主,對上了李沉舟,那又會如何?
雖然蘇留并沒有找上蕭峰,蕭峰卻已經感覺到自己渾身的血液都燃燒沸騰了起來,這幾年支撐他咬牙活下去苦練武功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蘇留。
他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道:“蘇宮主,當年之賜,蕭峰至今不敢忘記,今日再向宮主請教。“
李沉舟淡笑著抬手,阻止蕭峰前進,道:“蕭峰,你真氣固然雄厚無匹,但是根基未穩,與我一戰之后,氣勢不在巔峰,再與蘇兄動手,是十死無生之局。”
蘇留也點了點頭,道:“不錯,你一身真力之浩瀚,是足以縱橫天下,但是你遇見了我,可就不太夠看了。猝然得了際遇,也該回去鞏固根基才是,你執意要與我一戰,那便放在幾個月后好了。”
蕭峰心里豪氣頓生,大笑道:“今日卻非要與你做過一場,便死在你手里,蕭峰心甘情愿!”
“哦?“
蘇留神秘一笑,道:“你要與我動手,谷里的黑衣人可就要走的無影無蹤了。”
蕭峰心里一震,回首往谷里瞧了一眼,只見得隱隱約約的有一道黑影閃過,輕功身法快如驚鴻掠影,他登時便跟了出去。
蘇留聳了聳肩,灑落走到李沉舟身前二十余丈的時候,淡淡笑道:“老規矩,還我一劍?”
李沉舟搖頭憾道:“現在我不用劍,無常劍也不在身邊。”
聽他言下之意,兩人大戰一觸即發,這叫在場的眾人精神一振,尤其是慕容父子,兩人更是心都提了起來,無論是蘇留還是李沉舟,武功毫無疑問都在兩人之上,若是這一局兩人斗個旗鼓相當,兩敗俱傷,最好是兩個都傷重而死,那才是最好的結果。
蘇留笑道:“原來隨風這孩子倔強性子還是隨你的多,無常劍不驚世折我,便不出么?”
李沉舟也笑道:“有常無常,命數不定,皆由我定,新練成了先天元罡,翻天印拳,給你瞧瞧么。”
瞬間。
二十余丈,便如天涯咫尺。
所有人都忘記了動作,只看著兩人拳掌相抵,對視大笑。
時光仿佛倒溯飛轉,回到了那一日飄雪的終南山,那時候的李沉舟還未入世,也未經歷家國之痛,那時候他還叫做李志常,通先天易數,執掌天下九萬道眾,比他現在為蘇留玩笑而立的權力幫還要輝煌。
有那一日的那一劍,才有今日的這一拳。
然而兩人說是動手,叫眾人都屏住呼吸凝神苦等,卻未見什么真氣外放引動天大陣勢,只是一步向前,迎著山風,給一個叫風雪都為之消融的擁抱。
就像是尋常老友經年未見后的溫暖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