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狐口,一支隊伍好像螞蟻般從崇山峻嶺中排著隊鉆了出來,漸漸匯合在飛狐口外。
這個過程分外的漫長,直到三天后,整個隊伍才算是全部進入上谷郡地界。
也直到此時,領頭的三個人才聚到一處見了面。
一瞅見小白臉和李碧,李破就樂了。
小白臉還是那么精神,盔明甲亮,威風凜凜。
但李碧就有點……
雙手都纏著白布,臉上還有不少擦傷,看著就好像是被人在擂臺上揍了一頓的拳擊手似的。
三個人湊到一處,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可謂是各有一番滋味。
小白臉明顯有點尷尬,見了李破,沒等李破施禮,就先朝李破抱了抱拳,大聲笑道:“幸虧有賢弟斷后,不然的話……嗯,關西豪杰,果然名不虛傳。”
李破暗自撇嘴,這話說給誰聽的這是?看那亂飄的眼神兒就知道,這小白臉還惦記著別人家的閨女呢。
瞄了一眼李碧,李破憋著笑,錘了錘胸口,“還好,沒給軍曹丟臉。”
這時候,小白臉說一百句,都不如李破這一句來的動聽。
沒辦法,奉承人這活吧,還得看你做過什么,光說不練,在這年頭⊕長⊕風⊕文⊕學,ww∽w.cfwx.n⊙et可不吃香。
李碧明知道這小子說話多半言不由衷,但這話實在太過順耳了些,不由自主的,嘴角就翹了翹,眼睛就瞇了瞇,這幾天心里憋著的燥怒也頓時消解了不少。
“辛苦你了,功勞自己記上一筆,回去馬邑,再做升賞。”
李破態度十分端正,微微躬身,狠狠錘了兩下胸膛,“多謝軍曹。”
李碧滿意的點頭,頭一次覺著,這小子看著順眼了許多。
之后也沒再多說什么,只聚在一起,議起了行程。
其實,三個人都明白,這事可不算完。
靈丘道上遇襲,突兀而又詭異,還頗為兇險,之前呢,又有靈丘縣縣令欲要換馬一事,這前因后果,其實也就很清楚了。
有罪判定,可是這年頭的慣例,所以此事過后還有的找后賬呢。
至于擊破太行盜匪,斬殺多少云云,無論是小白臉,還是李碧,都沒太放在心上。
官軍剿匪,理所當然,功勞一般都不會太大。
就像恒安鎮出兵剿除東山賊,換來的其實只是郡太爺輕飄飄的一句話,軍功之類的,勉強論了論,沒人太當一回事。
這年頭的盜匪,在隋軍面前,實在不堪一擊。
軍人們的目光,從來沒放在盜匪身上過。
當然,這種情形會在之后很短的時間內改變過來,但現在,在隋軍將士眼中,都算不得正經的軍功。
這次靈丘道遇襲,傷亡三十多人,可謂是損傷輕微,將領們就更不在意了。
至于兇險不兇險的,除了李破覺著再來幾次,估計自己肯定就要再次去投胎了,很有點懊惱之外,其他兩個都沒怎么在意。
這年頭邊地的將軍士卒們,真就沒幾個怕死之輩,強悍之處,后來人根本無法想象。
像李碧,輕描淡寫的說了兩句,就沒下文了,就是這種心態的最為具體的表現。
上谷郡勞軍的人已經到了。
一嘴的河北腔,和后來的河南人說話有點像,馬邑來的幾位,包括李破,聽著都有點困難。
不過也沒耽擱太長的時間,行程已經耽擱不少,也就不能在上谷多做停留,第二天,立即啟程,沿太行東麓向東北方向行進。
這個時候,沿路的景象,就完全的不一樣了。
大業七年的河北北部,已經漸漸成為一個龐大的兵營。
去往涿郡行宮的道途之上,人流如同螞蟻一般,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
騎著戰馬,帶著刀弓的府兵,衣衫襤褸,肩扛手擔的民夫,充塞于道路之上,如百川匯海般,向涿郡涌了過去。
等到一行隊伍進入涿郡地界,連李破的臉色都不由自主的凝重了起來。
民夫,到處都是民夫。
因為天氣漸寒,路邊上,已經可以看到一些尸首,雖然很快就會被人掩埋,但這樣的景象,還是超出了李破的想象。
這無疑是一場宏偉的戰爭的前序,男兒功業,在前方不停的搔首弄姿。
但沒經歷過這樣的戰爭的人,是很難想象其中的一些細節的。
亂世浮屠的畫面,好像一下子便擺在了李破的眼前。
餓殍遍野,赤地千里的說法,好像有點夸張,但在這樣一個時節,還在大起民役,就算李破對這年頭的社會架構一知半解,卻也有著人不寒而栗的感覺。
看著一隊隊的民夫,在官吏的驅趕之下,麻木的埋頭前行,隊伍中屢屢有人搖搖欲墜,李破頭一次感到,這樣的殘酷統治,換了是他李破,也要反上一反的。
其實,他所見到的,還只是一隅之地。
實際上,大業七年的后幾個月,從長江兩岸,一直到黃河之北,沿途動用民力物力,已是無法計數。
而遼東一戰還未開始,大隋的根基,其實已經在這種對民力的極力壓榨之下,開始出現了動搖的跡象。
一片片的軍營,開始出現在視線之內。
涿郡的田地,在皇帝駕臨涿郡之前,就已經開始荒蕪。
沒人去種田,即便種上,也沒人再去收割莊稼。
而到了大業七年秋,大軍漸漸匯集于涿郡,涿郡所有之田土,幾乎就都變成了一座座的兵營。
各色的旗幟,在兵營上空飄蕩。
即便是李碧和小白臉,也認不清楚,這些旗幟到底來自哪里,屬于哪個將軍。
一千多人的隊伍,在進入涿郡地界的那一刻起,就好像變成了汪洋中的一支小舟,看上去分外的不起眼了。
再往前走,關卡也驟然多了起來。
此時,涿郡給李破的感覺分外的不好,擁堵,到處都在擁堵。
人命在這里也開始變得廉價無比,路旁隨處可見木樁上綁著一些鞭痕處處的人,那是受刑的軍士以及犯錯的民夫。
更惡心的是,一些矮樁上插著一些血淋淋的人頭,在秋風中瞪著空洞而又可怕的眼睛,盯著過路的每個人,在訴說著不甘。
李破嘴里開始有點發苦,他已經不太確定,這到底是大隋的河北,還是到了羅馬人平滅奴隸起義的現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