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和元朗交談就比那叔侄兩個有意思的多了。
他們沒那么多的規矩和既定的過程,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
北邊兒突厥奴隸們的生活和狀況,云中草原上的突厥部族是不是在失去約束后有那么暴躁,晉陽城中的龍潭虎讓元朗記憶很是深刻,于是繞著彎的想讓哥哥管管自家婆娘和妹子,毫無疑問的招來一頓訓責。
兩人呢,偶爾還能回憶回憶在馬邑郡府時的“幸福”生活,替遠在長安的親族擔憂一下。
要不怎么說親族很重要呢,有些話跟部屬臣下根本開不了口,不然弄成個婆婆媽媽的樣子可就壞了。
交誼深厚的親族就不一樣,什么都可以談一談,不但能愉悅自己的精神,而且吧,還能解決不少的問題。
說話間,時間過的飛快,好像不知不覺天色就亮了起來。
等到元朗辭出,心情之雀躍那就不用提了,這一關過的有驚無險,而且結果很是圓滿,元朗心事盡去之余,感覺身上好像都輕了不少。
之所以說圓滿,沒有挨揍是一回事兒,之外呢,官職也算有了著落,之后大兵一起,他就是中軍的行軍司馬。
這個職位要說權力不小,要是真給了全權的話,除了參贊軍務機密事之外,還可握有軍法,賞罰之權,后勤諸事也在其職權之內。
換句通俗易懂的話來說,行軍司馬就是大軍統帥最忠實的一個狗腿子,什么事兒都能管管那種。
可到了元朗這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兒了,按照李破的說法兒,沒事兒代他去巡視一下軍營,多看多記少說,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回來告訴于我就成。
最重要的則是,跟在王慶后面好好學學,你還別仗著身份去給人家找麻煩,人家要是不滿意,只要在我面前開了口,不管對錯啊,你這個行軍司馬也就當不成了。
好吧,行軍司馬這樣的職位到了元朗這兒,實權是一個沒有,打小報告才是他的主業,勉強算是李破的耳目吧。
說句不好聽的,這就像是皇帝派到軍中的太監差不多少,嗯,還不如人家底氣足呢。
顯然,這是不信任的一種表現。
有人一定會問,在北邊做了幾年土皇帝的元朗得了這么一個有名無實的職位怎么還會如此高興?
實際情形是,別看元朗在北邊兒時不時就要來信說建功立業什么的,可自從這位走出馬邑郡府之后,即便是在恒安鎮軍最困難的時候,他也沒披甲持戈,上陣廝殺的經歷。
從晉陽到絳郡的一路上,元朗最怕的其實不是面見姐夫會怎樣怎樣,他是真怕姐夫一怒之下真把他給丟到兩軍陣前去。
他倒不是怕死,關西人嘛,這個膽氣還是有的,只是他是真的對戰陣之事不熟啊。
大軍中那么多的驕兵悍將……北邊那些神思沮喪的突厥降俘可比不得,仗著身份強要為之的話,結果肯定是一團糟。
想到這些,元朗也無奈的發現,從軍征發,建功立業的最好時機對于他來說,其實早就過去了。
如果是之前兵力不多的時候,他到軍中任個營正,甚或是校尉什么的還成,現如今嘛,姐夫都要稱王的人了,總不能將他這個內弟再扔去軍中任個小官兒吧?
反復一琢磨,元朗當即就想抽自己幾下,最適合他的看來還是北邊的那個職位,奈何稀里糊涂的就給弄丟了。
于是乎,這個行軍司馬的職位聽上去雖說感覺不太好,可誰讓他元朗“落魄”了呢,先干著吧。
這倒真不是元朗長進了多少,也不是他經歷了挫折后突然就變聰明了,而是畏難之外,在晉陽李碧跟他說的那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當期望值降低了很多的時候,人們也就很容易滿足了,這是個分外簡單的道理。
接下來,沒有什么糾結之處的元朗也就開始忙著命人去召集自己的從人部屬,而李破這邊兒,又給他配了兩個突厥少年,阿史那慶云和庫車,其實他們之前就是元朗的部下。
之外呢,看上去之后跟元朗打交道最多的應該是王慶了,這位也是元朗的老熟人兒,可以說,李破對他還像從前一樣,安排的很周到。
既能學到些東西,又能多些資歷出來,而且,還沒有什么性命之憂。
可以說是仁至義盡,和當初惱火兒時想將元朗送去陣前見見血腥的意圖差了老遠,這就是親族的優勢所在,旁人真就嫉妒不來。
元朗心情不錯,打發走了他的李破心情也不算壞。
北邊兒的情形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他低估了自己在突厥部族中的名聲,降俘們漸漸開始奉他為神使,虔誠有加。
而塞外的突厥部族,卻已視他為虎狼。
這些都是用無數人的鮮血成就出來的東西,威懾力十足,看來今年還敢于南下的突厥部族不是沒長腦子,估計就是餓狠了。
還有就是滄水城的工程今年想要完工,恐怕最早也要等到冬初了,建一座不算很大的城池就這么費勁兒,李破很難想象長安,洛陽那樣的大城能在短短兩三年間完工,到底是怎樣一個殘酷的過程。
如今天下這么亂,那些有的沒的的因由李破已經不愿再去琢磨了,因為身為亂世群雄中的一個,他已經沒有任何的資格去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批判別人什么。
和元朗談了半宿,讓他有了些心安的感覺。
輕松的話題說了不少,讓人心情很是愉悅,元朗這個人呢,變肯定是變了,這么多年過去,元朗在他印象中好像還是郡府中那個有點愣頭愣腦的少年模樣。
其實人家肯定不是那般了,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有了妻子,還快要有崽子了,在北邊兒也是個一言九鼎的人物兒,怎么還能一成不變?
不但變了,而且在李破仔細觀察中,元朗還有比他強的地方。
這是個寬容的家伙,對身邊的人很是不錯呢,比如說自己的事兒還沒弄明白呢,先就薦舉了他身邊的兩個人給李破。
一個呢,是裴旭,河東裴氏子,據元朗說,此人精于刑律,應該是在晉陽幫著王氏修訂律法,而非是跟著他來絳郡軍前效力的一個人。
裴旭……好吧,李破想了半天,才將這個人從記憶中給拽出來。
他是見過這個人的,當初和李神通相峙,就是這個人跑到他面前泄露李神通軍情,可以說是裴氏到處下注的罪證。
印象不深,看來這人在晉陽呆的不很如意才對。
另外一個人就是徐世績,河南降將,名副其實的“名人”,更是名副其實的墻頭草,按照元朗的話說,就是其人深有才略,留在他自己身邊算是屈才了。
寬容這個詞兒用在元朗身上,并不是上位者虛偽的掩飾,而是他的本性,李破自認沒有看錯。
這年月,寬容的人差不多都已經死絕了,剩下的都是些貌似和善,實則比誰都兇狠的家伙。
像元朗這樣的,屬于珍惜動物。
他不但跟李破舉薦兩個跟隨自己時日不多的部下,而且還在為北邊兒那些被自己連累的丟了性命的突厥貴族唏噓感慨。
既不嫉妒于部下的才干能為,也沒在已死之人身上做什么文章,確實挺寬容的。
而看在品性從來不很寬容的李破眼中,滋味如何,就只有李破自己曉得了。
這雖說是人性中很不錯的一個優點,可對元朗本身而言,卻沒有多少好處,因為寬容從來都和心軟聯系在一起。
有些人分寸拿捏得當,就也有了賢名,比如高熲,李淵等人。
而大多數人只會讓人稱之為心軟,在這如狼似虎的年月,生存率會非常的低。
在李破看來,元朗就生錯了年頭兒,當然了,按照他的認知,一眼能看出來的東西總會流于表面,之后需要持續的考驗才能得到最終證明。
而此時此刻嘛,這個閃光點倒也不算什么,因為這個家伙很幸運,即便心軟也有自己夫婦照看,真要能熬到承平時節,前途也就有了。
為這個內弟操了很多的心,眼瞅著元朗興高采烈的離開,李破晃著腦袋僑情的感慨了一下,為人長輩者,真的很不容易啊。
然后就想到了自家還沒見面的小崽子,如果這小東西有了心軟的毛病,嗯,必須嚴加制止,打斷了腿兒都在所不惜……
好吧,這樣發散性的思維,旁人肯定也是望塵莫及,如果讓身在晉陽的李碧知道了,小崽子的腿兒將來斷不斷兩說著,元朗的腿肯定要斷上一條兩條才對。
至此,李破也沒了什么睡意,簡單啃了幾口紅眼珠兒做的烤肉,便去到正堂處理公務。
這一天又是接二連三的軍議,大軍起行也就在這兩日間了,戰爭的硝煙味兒已經充斥李破鼻端。
到了晚間,李破正用著飯,也在琢磨著晚上是不是行行人倫大道,松緩一下精神,張進來報。
前方探報,夏縣呂崇茂焚夏縣,驅夏縣百姓西行入蒲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