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與有些膽寒的曹旦,童廣壽等人不一樣,裴矩想到的是,這兩年李定安名聲越發的大了。北據突厥,南擊李淵,戰績彪炳不說,外事上處置的好像也很不錯呢,若非能交好突厥,突厥的那位義成公主殿下怎么會將皇后送歸?他是在突厥邊事上有大建樹的人,于當今的情形看,向突厥稱臣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情,先和后打,還是先打后和,都要因地制宜。比如說李定安在代州,向突厥怎么搖尾巴都不奇怪,可卻能先打后和,這就不容易了,顯然李定安在義成公主奪取突厥汗位的爭斗當中出了力氣,不然的話,憑什么小氣又記仇的突厥人不來跟他廝殺,卻將蕭皇后送給他呢?就因為他還打著日月星辰旗嗎?不過話說回來了,李定安能結好于突厥也不用大驚小怪,義成公主成了突厥可汗,那么在她眼中,南邊兒的這些諸侯們又有誰不是叛臣呢?那么一直沒有稱王的李定安得個便宜也就在情理之間了。至于李定安和突厥聯結的有多緊密,義成公主能不能穩住突厥各部,坐穩汗王的位置,之后又會如何對待北邊兒的各個諸侯,卻還要拭目以待。一個女人,竟然登上了突厥汗位,想到這里,裴矩也是暗自嘆息了一聲,到了如今,天下事也真是奇哉怪也,讓人看不懂了。“王薄?孟海公?”聽到這兩個名字,這兩個名字聽在耳朵里,眾人皆是訝然。裴矩則瞇了瞇眼睛,心里道了一聲果然,挾天子以令諸侯啊……那李定安打的倒是好主意。王薄這人不算什么,可卻是如今天下第一反賊,連宇文化及兄弟都要屈居其下,為什么呢,道理很簡單,這人第一個起兵反隋,還作了一首無向遼東浪死歌,傳頌一時。地位上相當于秦末的陳勝吳廣,漢末的張角,肯定是要名標青史了。大丈夫生不能九鼎食,死即要九鼎烹,嗯,這幾位就是要被九鼎烹的人物兒,其他人是吃飽喝足,還是被人煮來下酒,卻還未定。當然,王薄現在還活的好好的,他屬于比較命大那一類,之前被張須陀追的狼奔豕突,連累了不少山東豪杰,等張須陀死了,卻來了個楊義臣,又被痛揍一番。楊義臣走了,又來了宇文化及,這次王薄沒逃了,直接降了宇文化及,待到宇文化及兵敗,王薄又投了竇建德,現在駐守聊城,過的不太如意。所以說,王薄的生死無關緊要,現在天下的諸侯們誰還在乎王薄是哪個呢?可他的人頭卻很有象征意義。而孟海公嘛,這人占據曹戴兩州很有些年頭兒了,他的地盤位于山東到河北的咽喉要道上,自稱宋義王,聽著很不錯,可實際上過的卻是東躲西藏的日子。誰來了,他就往山溝里一躲,等你走了他才探頭探腦的出來活動,嗯,一個比較戀家的家伙,在家鄉名聲竟然很是不錯。顯然,并不是什么人都想稱王稱霸的,孟海公卻是只想領著人吃口飽飯而已。現如今河北一定,其人理都沒理王世充的招攬,直接向竇建德稱臣了,不過呢,竇建德想在曹戴兩州征兵,這人卻是推三阻四,讓竇建德很是不高興。而且他這個宋義王卻是竇建德麾下第一王爵,這讓竇建德的部下們情何以堪?所以說,只要竇建德開口,很有些人愿意去砍下孟海公的人頭呢。這回黃門侍郎凌敬頭一個說話了,“此事不妥,王孟二人附于主公,有功無過,無罪而輕易殺之,定讓天下豪杰齒冷,何人再敢前來相投?還請主公三思啊。”話音未落,那邊兒兵部侍郎高雅賢道:“姓王的曾給宇文化及那賊子效力,說不定什么時候得罪過皇后呢,再有孟海公那廝連皇帝詔令都不聽,留著何用?取他們兩個的人頭送去給李定安,說不定能將皇后給換回來呢,如此豈不是好?”這話一出口,一些只想著蕭后美貌的家伙頓時怪笑著紛紛點頭附和,他們才不管是蕭皇后想要什么,還是李定安如何如何,他們其實只認為,李定安很不好惹,送去兩顆人頭就能與其結好的事情,就不妨做上一做。再說了,大首領可是對蕭皇后很著迷呢……這時中書舍人劉斌說話了,“諸位將軍莫要戲言,王薄也罷了,一個反復之人而已,然孟海公卻有賢名在身,誅之不詳,再者,李定安狼子野心,今日向我討要王孟二人,我若應之,異日又當如何?”“此時示弱,無助于事,且助其人氣焰,所以臣以為,當拒之為上。”接著一人冷笑一聲,道:“咱們剛跟王世充打了一仗,再要惹惱了李定安,不定連突厥都要視咱們為敵,到時先反的恐怕就是王薄和孟海公吧?”劉斌扭頭看過去,說話的是御衛統領,當初的太行賊首范愿。劉斌掩藏住眼底的輕蔑,不客氣的道:“將軍莫怕,即便那李定安來攻,太行山巒林立,總有躲藏之處的……而且……事急之時,先反的可未必是王孟兩人呢。”好吧,這就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了,他既在譏諷范愿曾在太行為匪的經歷,又暗指其為晉人,又背主而投李定安的可能。他火氣這么大,可見和范愿的積怨形成也不是一天兩天。范愿自是大怒,指著劉斌便破口大罵,劉斌可也不是什么純粹的文人,按住腰刀刀柄反唇相譏,若非這許多人在場,說不定兩人當即就能抽出刀子來火并一場。兩人爭吵不休,其他人也不怕事兒大,崔君肅,童廣壽等人也加入進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弄的火星四射,連一直穩坐于位的裴矩都快被點著了。說了這里,其實也就能看的出來,農民軍中長年累月形成的諸多矛盾實非一朝一夕能夠化解。竇建德終于不耐煩了,站起來一拍桌案吼了一聲,“都給老子閉嘴。”見他發火兒,大堂上的人們很快便安靜了下來,于是,竇建德又得到了一個寶貴的經驗,不能叫這么多人一起商量事情,七嘴八舌的聽不出好主意不說,還可能起了內訌。他其實也挺可憐的,一路走來,從經驗和教訓中仔細的吸取養分,可成長的速度還是有點趕不上天下大勢的變化。一些人一輩子才走過的道路,在他這里幾年間就完成了,其實不論是他還是他的部下們,都無法完全適應這樣的節奏。這會兒,竇建德就先斥責了劉斌和高雅賢,范愿幾個人,令他們回去軍營當中“閉門思過”,接著便又趕走了其他臣子,只留下裴矩和曹旦兩人。大多數人沒吃飽肚子,卻弄了一肚子的氣,過后有的鞭打士卒,有的砍下侍從的腦袋,真真是不一而足,即便是崔君肅也不能例外,戾氣這東西是會傳染的。竇建德其實也想殺上幾個人來平平心里的煩悶,只是做了皇帝的他機會可不像以前那么多了。等到大堂上終于清靜下來,他舉起酒杯,跟裴矩和曹旦喝了兩杯,算是稍微平靜一下心情,這才問道:“李定安非是易于……范二郎其實說的不錯,若李定安率軍來攻,可就非是王世充可比了。”曹旦一瞅妹夫的樣子其實就知道,這位總想向別人低頭的老毛病又犯了,而且勢力大增之下,還越來越看重正統和家世了。為此竇建德確實做出了努力,比如向東都的皇泰帝稱臣,還給自己弄了個家譜,說自己是扶風竇氏后裔,東漢大司空竇融是他的祖宗。他娘的,天下姓竇的難道都是扶風竇氏出來的不成?一邊腹誹著妹夫的做下的糟爛事兒,一邊嘴上卻道:“不若派一使者,先去晉陽探探消息,李定安還在跟李淵相峙,哪兒還有閑來尋我等的麻煩?不定哪天,就能聽到其人授首的消息了呢。”這話說的氣虛力弱,實在不能令人稱道,顯然當初李破東出河北,著實將他們唬的不輕。竇建德眨巴了幾下眼睛,扭頭望向了裴矩。裴矩老奸巨猾,當即便笑道:“賢弟此言甚善,不若以中書舍人劉斌為正使,王薄,楊恭仁兩位為副使出使晉陽,至尊以為如何?”竇建德和曹旦兩個都有點蒙,瞪大眼睛瞅著裴矩不說話。裴矩以為他們沒聽懂自己的深意,不得不解釋一句,“劉中書能言善辯,對至尊也是忠心耿耿,想來不會負了至尊重托。”“楊恭仁出身顯赫,乃已故觀王楊公之子,他去了晉陽,也好跟皇后說話……”等裴矩說完,那邊兒的曹旦狠狠的揪起了大胡子,心說此人心思歹毒,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實是……日后不得不防啊。竇建德卻終于輕松的笑了起來,點頭贊道:“愛卿多智,旁人不及啊……”裴矩微微低頭,以示謙遜,心里卻道,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