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戰向來以殘酷著稱，可事實上一場艱苦的攻城戰，過程向來非常枯燥，傷亡卻往往不能跟激烈的野戰相比。
一天的攻城戰下來，蒲坂巋然不動，攻城大軍組織了六波攻勢，傷亡千余，其中五次都能登上城頭。
這和遼東城以及洛陽攻守之戰肯定是沒法相提并論了，蒲坂的城墻給守軍帶不來那么大的優勢，攻城一方的傷亡隨之下降。
當然，家底并不殷實的李破也不會肆意揮霍，他仔細的控制著攻城的節奏，既不會浪費手中的力量，也沒打算一鼓作氣攻下蒲坂。
用力用七分，還要留下三分來提防西岸唐軍，同時他還傳令給駐守于黃河北岸的李年，宇文鑊，令兩人仔細觀望潼關唐軍動靜。
此時任憑李破麾下的斥候再是精銳，也進不去關西腹地查探了，不然的話李破一定會非常奇怪，駐守于馮翊，韓城的唐軍很是單薄，而卻有十余萬唐軍駐扎在潼關內外。
說是窺伺河南吧，卻長時間的按兵不動，說是與永豐倉，馮翊等處呼應吧，距離還不算太近，要是他這里猛攻蒲津橋，等到潼關唐軍來援，總也是兩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戰事激烈之處兵力頗有不足，反而是沒有戰事相擾的地方駐有重兵，這種頭重腳輕的戰略布局在不知就里的外人眼中，肯定是透著許多詭異之處了。
當然了，就算李破知曉這些，也不會再去更改自己的策略，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兩個如何如何，李淵又是如何如何，現在對他而言沒什么意義。
地盤越來越大，分兵于各處所帶來的壓力也在緩慢增長當中，常備軍旅的數量如今就已經很讓他吃不消了，再要膨脹下去，弄出數十萬人馬來，也不用旁人過來攻打，自己就能把自己拖垮了。
戰爭向來講究一個平衡，無論是與敵交戰，還是平日武備，都脫離不開這個范疇，如果你地大物博，戰爭的規則倒是會對你寬容些，可你若是自以為是，肆意妄為，戰爭很快就會讓你明白你有多愚蠢。
就像現在，各家諸侯常年交戰，誰都不好受，而王世充，竇建德兩個地盤都很是不小，兵力眾多，卻總有不支之像，就是這種規則在起著作用了。
李破這里當然也不例外，只是一路走來，他控制的很是不錯，他并沒有讓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消磨在一場場戰事當中，而他也明白戰爭需要很多方面來進行支撐的道理所在。
所以，晉地北部在他治理之下一直在慢慢恢復著元氣，這顯然給了他繼續領兵作戰的底氣，反之，戰場上的節節勝利，又會給后方帶來諸般好處。
良性的循環帶來了歡快的節奏感，如今已有了些行有余力的模樣了。
就像此戰攻打蒲坂，李破的耐心很足，也做好了跟唐軍相持一段時日的準備，而這在幾年前他占據代州時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選項。
那會兒幾乎每一戰都要用盡全力，每一戰都需要速戰速決。
如今李破卻能在攻城戰事當中，一邊啃著羊腿肉，一邊聽著各部將領的稟報，和之前那些戰事開始時，精神緊繃，唯恐有所失利的狀態相比可謂是天差地遠。
這不是軍議，所以各部領兵將領沒有出現在他面前，都是派人向他稟報一天戰事的得失。
聽的差不多了，李破扔下手里的羊骨頭，一邊擦著手掌，一邊吩咐道：“傳令各部，明日繼續攻城，讓他們防范敵軍夜襲……明日率先破城者重賞……”
李破歪著頭想了想，覺著也沒什么好吩咐的了，遂擺了擺手，讓人傳令去了。
晚間，他還想帶人去巡視一下左近軍營，最終作罷，打仗這樣的事情，他麾下的將領們都是行家里手，不用他再事事操心。
尤其是各個衛府建立以后，雖然還有許多首尾要等這一戰過后才能慢慢梳理，可多了幾個衛府的好處也漸漸顯現了出來，他在戰事進行當中，過的日子竟然比以往輕松了許多。
對這樣的生活李破還算滿意，手下各色人等越來越多，要都能來他面前說上兩句，不定得把他煩死，他還不想英年早逝呢，尤其是不想被活活累死，所以放權是必然的選擇。
開始的時候，有些人用著不順手，有些人讓他不放心，有的家伙讓他更是覺著三天不打就能上房摘瓦，于是一些事放手的時候他都要考量再三。
舉個例子，在晉陽的時候很多大族子弟想要當官兒，就讓他比較擔心會不會重蹈李元吉覆轍，被這些墻頭草一般的家伙給賣了。
于是他打算細細甄別任用，那些日子他見了很多的人，說了很多的話，就是不想給他們反復的機會罷了。
可過后看來，大多都是無用功，那些家伙雖說良莠不齊，可要說推門沒事兒就想著起來造反，也是冤枉他們了，安定的生活，同樣是他們的追求。
其實也只有在平安時節，大族子弟才能過的更舒服，反而是戰亂當中，草莽豪杰紛紛崛起，擠壓了他們的生存空間和本應該落在他們腦袋上的尊榮。
晉陽現在很安定，而且還有了些繁榮的跡象，但凡有點家世背景的人都在積極的想要弄個一官半職，或是在為家業打拼，這樣的局面之下，想要和李唐暗通款曲的也許還有，可擁兵反叛的念頭已在人們心目中消失了。
要知道，這離李破率軍南下取晉陽剛剛才過去近兩年的時間而已，可見，人心思安并非是一句空話，只是要看天下間的諸侯們給不給人們這個機會罷了。
由此也就看的出來，李破當初的擔心多少有些多余，當然了，戰亂還在進行當中，軍事上的勝利依舊是這所有的一切的前提條件。
一旦戰敗，也別指望人們會都跟隨在你的身后，默默承受失敗的苦果……
等到南下一路上降人一日多似一日，晉陽那邊兒的公文還追著他亂跑，李破終于無奈的發現，他有點分身乏術了。
其實當他忍無可忍的時候，他的腦筋比平日總要動的快上幾分，很快他就想明白該干什么了。
隨后，陳孝意，溫彥博，宇文歆等人就都接到了他的書信，也可以說是總管府的命令，對他們的權限皆都放寬了許多。
等到去歲歲末，李破更是一口氣新建了六個衛府出來，大肆下放軍權，產生了許多的麻煩，也讓他身邊的人有所憂慮，這么做會不會讓軍權旁落，使軍隊漸漸脫離他的掌握呢？
嗯，李破自己也說不好，可軍府制度隋朝用了幾十年，應該不會那么差吧？我這邊兒剛有所放手，那邊兒就想著擁兵自重，開玩笑呢那是……
李破現在就是在享受軍府制度的好處，不會再有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人來到他面前，許多事情去到衛府就到頂了……
這一晚，李破入睡的很快，睡的也很踏實。
在臨睡之前，他根本沒去想當前的戰事，白日里流淌的鮮血也沒給他帶來什么異常的刺激。
迷迷糊糊中，他在想著，離開晉陽也有年余了，自家婆娘可還安好？脾性是不是還那么暴躁？可別因為手癢，就去跟李春那傻丫頭尋事，被劍捅出來個好歹可就成笑話了。
孩子也有幾個月大了吧？自己竟然到了這個時候還沒能見上一面，會不會影響以后的父子關系呢？長的模樣怎樣？可惜沒個照片……要是長的不好，得先打那婆娘一頓再說。
對了，裴世清那廝留在了身后，是在老實的種田呢，還是三心二意的準備給他背后來上一下？
嗯，老裴其實說的倒也不錯，今天的春耕可不能給耽擱了……
想著想著，他已經進入到了夢鄉之中，這次他的夢中沒有連天的戰火，也沒有亡命的逃竄，一片金黃的麥田當中，一個小崽子圍著他轉來轉去，繞的他腦袋都暈乎乎的，想要伸手捉住那活蹦亂跳，卻怎么也看不清模樣的小家伙。
捉迷藏的游戲進行了很久，連連失敗之下，李破終于惱了起來，身后卻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毫不猶豫的一個過肩摔，將對方扔在了地上，一瞧他便樂了，可不是自家婆娘嗎？
那婆娘痛呼的聲音有點大，讓他驚悚的是，聽著竟然是紅眼珠兒的聲音。
李破一下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紅眼珠兒正坐在地上，揉著胳膊和屁股，用一雙酒紅色的眼睛委屈的看著他。
李破無良的笑了起來，順手將紅眼珠拉起來，擁進懷中，紅眼珠兒瞇著眼睛，舒服的哼哼著。
李破心里卻有了些惆悵，心中暗道，看來確實有點想家了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古人誠不欺我也……
好吧，還有咬文爵字的閑心，除了說明他心情不錯之外，思鄉之情看來也不是那么迫切嘛。
可既然想到了這個，延及開來，軍中將領士卒跟隨他南下征戰也有些時日了，他都在想著妻兒如何如何，那么麾下的士卒又是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