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赟說的很簡潔,可范文進還是聽明白了,漢王名重西北,若李軌還能理事,臣下們就算敬佩漢王,也不會去跟漢王派的使者勾結。
可李軌病重的消息一旦傳開,兒子又不爭氣之下,臣下們自然是各顯神通。
實際上,換句話說,李赟等人都是被逼的。
安氏兄弟一下失去了約束,變得越越是肆無忌憚,說不定皇帝病重的消息就是他們兄弟有意傳開的呢,好讓眾人知道,李軌不成了,李淵賢明,又有大兵陳于邊界,不如早早相投……
所以李赟等人也要打個旗號出,跟安氏兄弟相抗衡。
其實他們的第一選擇應該是突厥,可這一年突厥西方汗和西突厥射匱可汗廝殺的酣暢淋漓,即便勝了,也不再能對這些隋地的人們給予過多的關心和幫助。
甚至于突厥人那邊傳出風聲,西方汗有意讓李軌派兵出關,去攻打射匱可汗。
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誰他娘的知道呢,反正大家只明白一點,別說皇帝病的快死了,就算李軌沒病沒災,也絕對不會去遙遠的西域,跟射匱可汗交戰,西北的英雄豪杰就算都“耿直”了些,卻又不傻。
深想一下,說不定這是西突厥降將們的伎倆呢,那些家伙現在最想做的可能就是兩件事,一件就是想跟擊敗射匱可汗的突厥西方汗拉上關系,另外就是回去殺死射匱可汗,接收他的權力和其他所有的一切。
突厥人既然不可靠,那么漢王和梁王的使者,便成為了首選,而且他們到姑藏的時機太巧了,不前不后,正趕上大家摩拳擦掌,準備做過一場的時節。
至于兩國使者的作用真的那么重要嗎?那只有天知道了……漢王在西北名聲不小,可離著太遠了,梁師都倒近,名望卻遠不如漢王響亮,沒辦法,你說你也是天下諸侯之一,可就是拿不出多少功績。
實際上,以他們的名號對抗李淵在西北的影響力,都是差強人意,人家李淵不但是正經的關西世閥中人,而且還在西北當過官,如今占據關西腹地,離著西北還近,這就是差距。
若非在東邊被漢王李破狠狠捅了幾刀,并刀刀見血,現在誰有功夫跟范文進在這里磨牙啊……
其實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西北民風彪悍,崇慕英雄,有漢王使者相助,會讓李赟等人扳回一些劣勢,而真到了大家挽袖子開打的時候,使者也就沒什么作用了,還得是刀槍上見勝負。
“能與諸位賢達之士共商大事,誅暴討逆,幸事也……”
此時范文進終于咬了咬牙,道了個肯定句出,有些事就是這樣,知道的越清楚,選擇余地越少,就像范文進,之前還想著逃跑著,等跟李赟談到這里,就已經絕了那個念頭。
外面盯著他的人不定有多少呢,他要是敢帶人走,自己等人性命不容樂觀不說,還說不定就成了姑藏暴亂的引子。
李赟聽了,眉眼中終于帶了些喜色,只要能說服漢王使者,那么一些事就能做起了,尤其是眼前這位看上去病怏怏的使者還算有些膽魄,讓人比較放心,不然說了這么多若再猶猶豫豫的,他也只能調頭離去,令想他法,時間不等人啊。
可緊接著,范文進話鋒一轉,道:“然漢王殿下令我出使此,只為修好而,今危局突顯,不得不與李公……文進性命是小,可卻有違殿下初衷……回去之后,怎生向殿下交代呢?”
這話一出,讓李赟盯著范文進看了半晌,他其實挺不明白,這種拼了命也要先要好處的架勢……信心由何而?
因為這話里面的意思太明顯了,讓我相助可以,但事成之后,又該如何?總要有個說法嘛,不然咱們豈不是白了一趟。
良久,李赟才抽動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笑,并拱手道:“漢王遣賢弟,無非欲聯西涼共御李淵爾,今我等合力誅安氏兄弟,除李氏之內應,豈不正和漢王心意?”
范文進默默搖了搖頭,昏黃的燈火映在他眸中,讓他那一雙本頗有暗淡的眸子就像冒出了鬼火一樣閃閃發光,同時也象征著,這人終于拋開了顧忌,開始全力的運用他的聰明才智了。
“李公誤會了,范某的意思是,西涼一旦大亂,李唐陳兵十數萬于秦州等處,必會趁虛而入,所以……”
說到這里,范文進住口不言,所以什么呢,任誰都能明白其中的意味,所以西涼亂不得嘛。
李赟目光閃動,不由道:“賢弟可有良策?如今之計,何妨直言?”
這套路范文進就太熟了,不管是當日在秦州為官,還是在吳伯遠那里任職,他都是這樣一步步加重自己的分量,不沾刀槍,便能位居人上……
而他現在所做的,和之前并無二致,他可不想稀里糊涂被人當了槍使,只有表現出自己的才能,并擁有話語權,才可與紛亂當中,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
心念電轉間,他其實已經想了很多很多,一個漢王的名號并不足以作為真正的倚仗,別看人家尋上門,瞧著挺誠懇,哼,到了關鍵時刻,說不定只要將他往外一丟,不定就峰回路轉了呢。
所以,可以憑借的還是他自己的才智,他眼前就有一個很好的榜樣,那就是安興貴,既然已經走不脫,那就……他娘的只能破釜沉舟,個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沒法形容此時范文進的心情,既有個怯懦的小人在他心里亂蹦,又有人在他耳邊大聲呼喊,亂世出英雄。
好吧,不管怎么說,李赟此行都很成功,不但給了范文進一個選擇,而且還一把將其拽進了漩渦之中。
可話說回了,計謀這東西不是誰能眼珠一轉,或者腦海中靈光一閃就能冒出的,不管是陰謀還是陽謀,都是許多東西堆砌而成。
范文進成功的引開了話題,并將自己扮成了一位智珠在握的智者,伎倆其實和后一些騙子差不多,先要找一個合適的身份,范文進這里省事,他本就是漢王李破派的使者。
再就是語出驚人,顯示利益和前景等等等等,李赟正是焦頭爛額,外加有求于人,毫不猶豫的便跳了進去。
從夜晚到天明,范文進強打著精神,仔細聽著李赟所說的話語,并一條條的記在心里,進行梳理。
這個時候,范文進無疑就是智慧者的化身,腦筋高速運轉,讓他腦袋不時的發暈,可他忍受住了這樣的痛苦,并得出諸般結論,還要時刻引導話題,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延伸。
這個累就不用說了,一如李破當年在流民營地中苦苦掙扎,只是換了個方式而已。
李赟說的口干舌燥,一杯杯的茶水灌進肚囊里,弄的李赟都快吐了,但他卻越越是篤信,漢王李定安派了一位善謀之士,因為只這處變不驚的氣度,就足以讓人佩服了。
由此也可以看的出,西北和代州其實沒什么兩樣,盛產的是能打能殺的好漢,智謀之士缺的不是一般的厲害。
而和晉地沒法相比的是,晉地還有著悠久的歷史,能產生出王裴這樣的大家門閥,可西北卻缺乏這樣的土壤。
所以這里很少開出智慧之花,只有遍地生命力極為頑強的荊棘野草。
在這個過程當中,范文進終于開始接觸到西北真正的生態分布,從帝王到將軍,一個個名字進入到他耳朵里,他們的出身,他們的恩怨,他們所掌握的權力都一一浮現。
沒有比內史令,宋國公李赟更合格的解說者了,姑藏城中乃至整個河西的勢力分布圖都裝在他的心里。
天色微明,困倦欲死的范文進終于在心里嘆了口氣,太糟糕了,他好像上了賊船啊,李軌的同鄉們各個身居高位,但卻沒幾個手握兵權。
能征慣戰的將軍們大多都在外邊和吐谷渾的一些部族作戰,戰線之長,讓范文進都無法理解,按照李赟的說法,吐谷渾人已經瘋了,一窩一窩的從高地跑下,好像怎么殺都殺不完一樣。
從一些戰俘的口中才知道,他們在高地上碰上了極為強大的敵人,那個敵人驅趕著牛羊遠道而,卻顯得很有耐心,不停的蠶食他們的草場,一邊擊敗抵抗的部族,一邊將所有歸降的吐谷渾人收為奴隸。
這些在高地南方突然冒出,并開始攻打吐谷渾諸部的家伙,歷不好說,他們自稱蕃族,可吐谷渾人認為他們是當初南涼王禿發利鹿孤的后裔。
他娘的誰知道呢,反正范文進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族群的名字,他根本無法意識到,一個強大的帝國正在高原上誕生,他只是單純覺得,李軌很倒霉,內憂外患的還能支撐至今,是真不容易。
可對于現在的局面而言,將軍們在外作戰,對于姑藏城而言是有好處的,而姑藏城中的人們,不論敵友,幾乎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封鎖道路,杜絕了外間領兵將領回軍姑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