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李赟才戀戀不舍的離開了。
一個內史令大搖大擺的進出太子府,并不稀奇,可悄悄的來悄悄的走……就像太子進了皇帝的臥房,嗯,很詭異不是嗎?
李赟離開后,范文進是倒頭就睡,當被咕咕叫的肚子弄醒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這個時候的范文進就像一個縱欲過度的病人,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渾身上下都在向他發出抗議,想讓他重新躺回到床榻上去。
很快,太子李伯玉便精神抖擻的出現在范文進面前,噓寒問暖,將范文進弄的很“不好意思”,說起來人家李伯玉可沒半點對不住他,可這會卻已被他弄成了將死之人,不慚愧一下真說不過去。
李伯玉還帶來了兩個大夫,給范文進診治了一下,畢竟睡的這么死的使者,別真死在自家府中,那可就成了笑話了。
但還是那句話,如此殷勤探問,也必然事出有因,因為此時姑藏城中的大人物心中,不會給溫情留下哪怕一丁點的余地。
給大人物們服務的大夫得出的結論一如既往,不輕不重,長途跋涉,氣血兩虧,需要安心靜養,換句話說,沒大病,就是身體太弱了,你瞧瞧,和夜生活過于豐富的人還真就差不多。
而很快的,范文進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梁師銘在昨晚干了他想干又沒干成的事情,趁夜帶人跑出了太子府,太子府的護衛罪責難逃,太子本人也沒料到相談甚歡之下,梁師都的使者竟然會逃竄而去。
這要是放在別處,肯定是一場非常嚴重的政治事故,可在今日的姑藏,外面很平靜,好像根本沒發生什么一樣,好像也只有太子郁悶了一會兒而已。
相比之下,呆的分外“老實”,一直睡到現在的范文進,在太子眼中也就順眼了起來,雖然這個家伙拒絕了自己送來的美人,很是不識好歹,可……瞧瞧人家現在快要去見閻王的樣子,也得理解一下不是嗎?
李伯玉很忙,在范文進這里呆了一會便告辭離開了,范文進的待遇卻就此升了一格。
范文進喘了口氣,吃了些東西墊了墊肚子,精神頭總算恢復了一些,可昨晚用腦過度的后遺癥開始困擾他,頭很疼,暈暈乎乎的直想再睡上一覺。
可他沒那個時間放松自我,隨隨便便就有很多事情進入他的腦海,頭一個就是梁師銘去哪兒了呢?
想不明白,可能是武安王那里,又可能是梁師都在姑藏的友好處,畢竟兩家離著比較近,梁師都是當皇帝的人了,不可能沒有舊日同僚或者親戚,友朋在姑藏。
好吧,梁師銘的選擇余地肯定比他多,想要火中取粟的意圖也很明顯,蠢就蠢在他置范文進于不顧的行為上面。
梁師都派他與范文進一道來姑藏,其意明了,與漢王,李軌兩家修好,各取所需,可梁師銘看見了西瓜,在誰苦誰甜還不知道的情況下,腦袋一熱卻把到手的桃子給丟了,肯定是違背梁師都意愿的。
而作為當事人的范文進,對梁師銘進退自如的境地更是羨慕嫉妒恨的厲害。
可有一點范文進很確定,梁師銘只要沒出姑藏,作為外方使者,兩人重新見面的幾率非常大,不好確定的是到時誰會高坐于上,誰又會淪為階下之囚呢?
當然,作為一個聰明人很快就有所覺悟,想那么多沒用,他現在正經是要好好保重身體,不然不等別人上門捉拿,自己先就躺下了,那才叫笑話。
于是范文進按捺住心中的七上八下,讓大夫開了幾個方子,并努力的進食,順便還叫人拿了把匕首踹在懷中,差不多已經做好了被人架著奪路而逃的準備了。
就在他食不甘味的吃著東西的時候,關實又像鬼魂一樣冒了出來,給他帶來了最新的消息,梁碩就要出殯了。
算一算時日,連頭七都沒過呢,出什么喪?
可事情就是這樣一件干一件,關實給出的解釋聽上去很荒唐,卻又讓人難以反駁。
皇帝李軌很迷信,病重之中得夢,總被梁碩糾纏不休,于是病情愈發沉重,用后來人的話來說其實就是,做了虧心事,反映到了人的潛意識當中,所以來了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可人家李軌是很迷信的,連西域巫人的話都能聽,你說迷信到了什么程度?
于是結果就是,病的迷迷糊糊的皇帝下詔,令人立即給梁碩發喪,并讓文武群臣,盡都隨行。
什么意思呢,就是說,要大操大辦,以王禮葬之,也就是說,活著的時候咱對不住你,你死后給你風光大葬,算是賠禮,瞧在這個份上,你就別來糾纏朕了。
按照正常程序,接下來肯定就是給梁碩的兄弟子侄封官,以安慰舊人之心,如果李軌沒有病重,那么一套流程走下來,即便不能消除梁碩之死帶來的惡果,也定能讓人心稍安。
可這會兒嘛,就不用想了,看上去完全是將死之人在胡鬧。
此事范文進已經聽李伯玉說了,只是關實說的更清楚,前因后果都非常明了。
后果就是,正與謝統師合謀,想要窺伺吏部尚書之位,趁大亂將起之時,盡可能的弄來更多籌碼的禮部尚書韋士政坐蠟了。
和他一樣苦惱突至的還有戶部尚書安修仁。
原因很簡單,國庫空虛,再也禁不住這樣任意揮霍。
諷刺的是,吏部尚書梁碩生前非常節儉,死后卻要鋪張浪費一番,如果梁碩地下有靈,估計也要弄個哭笑不得。
而梁碩活著的時候算是安修仁,韋士政的政敵,死后卻還要給他們兩人找一堆麻煩,用佛家的話解釋,這幾位前世必有因果啊。
更讓人覺得可笑的是,梁碩的死跟他勸阻李軌不要修建玉女臺,并在之后殺死巫人有關,而因建造玉女臺,靡耗良多,為補庫中空虛,安修仁使人催繳糧秣,激起叛亂無數,又逢災年,于是餓死了很多人。
當時梁碩又勸李軌開倉放糧,并殺摧糧之羌族,以平民憤,當時是安修仁和謝統師,韋士政等人帶頭頂住的。
安修仁就不用說了,由此跟梁碩交惡,謝統師和韋士政進言是怎么說的呢,他們說餓死的都是弱小之人,怎么能因為他們而置大事于不顧?
其實大致意思就是說,庫中糧草已經見底,餓死些人不算什么,要是開倉賑濟,沒那么多糧食不說,軍人們以后吃什么?
當時就是這么個情形,梁碩并非完人,他主張施行的嚴刑酷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而安修仁征收稅賦的背后,也定有他的支持。
可說到底,梁碩乃良臣無疑,很多策略,都是在為大局著想,并無多少私心,李軌不能用之,反而殺了他,是他犯下的極為嚴重的錯誤。
都說自古良臣難得,其實說起來,寬容而又有分寸的君王更為稀少。
就像現在,關實就用非常諷刺而又刻薄的話,在宣泄著他對皇帝的不滿,“狡兔未死,走狗已烹,掉上幾滴眼淚,風光大葬,就想咱們再給他拼命,他倒想的挺美。”
范文進相信,這話定然另有出處,不然這個傳聲筒也就太鬼了些。
不過不管李軌美不美,卻讓李赟,關謹等人找到了機會,趁著太子上躥下跳,想要借著給老師發喪的機會,尋找一下安修仁等人麻煩,而安修仁等人捏著鼻子,商議著怎么給梁碩發喪事情的時候,已經派了些人出去……
想來等梁碩出殯之時,姑藏城中定有無數流言傳出。
此時關實則在跟范文進說著,“此地已非久留之所,今晚俺就來接您出去如何?”
范文進心中不由一喜,有李赟等人庇護,活命的可能性無限增大不說,這也表示李赟等人已經信了他。
可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明智的壓下了沖動,“我若就此離去,于大事無補,你轉告李公一聲,文進多謝他的好意了。”
關實并沒露出什么意外,只是敬佩的抱拳道:“果是如此……晉地英雄,名不虛傳,還請您放寬心思,安心在此居住,只要某有一息尚存,定能保您平安。”
范文進笑笑,心也道了一聲,果然如此,我若現在就走,定要遭人看輕,之后還怎么跟你們這些家伙說話?
而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范文進也放開了,擺手便吩咐道:“來人,拿筆墨來。”
這會兒關實是真對這個黑瘦黑瘦,好像一陣風過來就能吹走一樣的晉人有所敬畏了,可他還想勸一勸,書信什么的就不用寫了,以免落的旁人手中,不如口頭說上兩句,俺就算沒讀過太多的書本,可記性還成,大致意思總歸不會傳錯就是。
然而沒等他說話,范文進已經笑道:“回去告訴李公,謝統師之輩不足為懼,一封書信,足能令其止步旁觀,只是還要勞煩關將軍一次,將書信投到謝統師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