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不私生子的都是無稽之談,只是兩京之地,到底非同小可。
東都洛陽,天下腹心,大道通衢,往來便利,承平時節,地利稱于天下,即便亂世,若有雄主居之,也當能有一番作為。
西京長安,山川險固,民風彪悍,之前那么多的王朝選其為京師所在,看上去的其實就是它居于天下之首,居高臨下,可攻可守的地理位置。
換句話說,李唐率先南下占據長安,可謂是一招好棋,不論是在時機上,還是在運氣上,都是旁人羨慕不來的上佳之作。
其他不用多說,就像現在,蕭銑一旦勢弱,立馬便有被李唐所破之憂,這就是占據關西的好處,還有今年王世充一戰而歿,若非李破在旁緊著查缺補漏,不然李唐此時很可能已經沖出潼關,略定東都了。
進可圖天下,退也可坐觀天下風云,相機而動,這就是西京長安,時人則更偏向于氣運之說,其實殊途同歸,無外于此。
打天下這事本就是實力,策略和運氣等的混合體,幾乎缺一不可。
而李唐的運氣也確實獨一無二,之前就不去說了,只說如今,天下大局對李唐來說已經漸轉惡劣。
李破取晉地,抄了李氏的后路不說,還斷了李淵跟突厥結盟的可能,李軌,梁師都在西北拖住了李唐十余萬大軍,蕭銑在夔州同樣和李孝恭所率兵馬糾纏不休,讓蜀中無法安定下來,成為李唐的糧倉以及募兵之所在。
河南的王世充對關西也是虎視眈眈……
可只今年,王世充先就大敗于潼關之下,成了李破獨力面對潼關到馮翊,韓城一線的李唐大軍。
這還不算,李軌病死在姑藏,大亂一場之后,西涼到底會成為怎么一個模樣還是未知之數,接著蕭銑就出了昏招,看上去弄個眾叛親離只在早晚之間了。
這簡直就像是在給李唐一層層的松綁,當其手腳徹底伸張開來的時候,李破不敢想象,一旦各處人等蜂起投唐,會造成怎樣一種惡劣的局面。
是的,李破其實從來不認為在戰陣上會輸給李氏父子,事實也證明,唐軍的戰斗力可圈可點,但卻著實遜色晉軍一籌。
要是有一處合適的戰場,大家拉開架勢全力一戰的話,李破自認就算對方人多,也當有九成勝算。
可如今局勢就是這么讓人無奈,李唐縮在關西,就有好處不斷送上,而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李軌已經去見西天佛祖了,不然的話,他會更加激動幾分。
所以說,李唐的優勢在李破看來一直很明確,那就是李淵的家世和名聲,這才是李唐最為可怕的一件武器。
當李唐處于劣勢的時候,這件武器并不能顯出多少威能,可一旦諸侯中有人掉了鏈子,比如王世充,還有現在的蕭銑,造成的后果絕對是一種連鎖式的反應。
王世充的部下們很多都投去了潼關,其實就是明證,當蕭銑不能有效的控制局面的時候,他的部下們絕對不會對蕭銑將什么忠誠,也不會一群群的來投他這個漢王,占便宜的是哪個,不問可知。
這其實才是占據西京的李淵最為可怕的地方……
年關已近,李破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官員們已經被他趕的雞飛狗跳,到了年底,也該歇歇,讓人喘口氣了。
明年,又將是關鍵的一年,李破感覺自己已經經歷了很多個這樣的年頭,不知是習慣了還是麻木了,反正心情并沒有太大的起落,很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讓他頗為自得。
而且明年他本就打算出兵西向,就算少了些蕭銑的助力,只要不拖到后年或者大后年去,即便蕭銑那廝暴斃,也不可能讓李唐一夜之間翻過身來。
因為蜀中戰局膠著日久,李唐沒那么輕松脫身,他這邊加把勁,成龍成蟲,就看明年一戰,不成的話,他娘的,這日子也不過了,說不得他就得砸鍋賣鐵,在隆冬季節跟李唐拼個死活出來。
至于到時候是便宜了竇建德,還是其他哪個狗娘養的,就交給老天爺來做主吧。
其實當他咬牙切齒的將諸侯們數落了一遍之后,靜下心來再思量一番,卻是覺得蕭銑一旦勢弱并非只有壞處。
因為種種跡象表明,蕭銑這人比較貪婪,這一年做了很多事,不但在夔州跟李唐常年相峙,南邊還不聲不響的把林士弘打的抱頭鼠竄,然后呢……這廝卻又派兵進入河南,窺伺東都。
好像沒費什么氣力就占據了很大的優勢,想到這里,李破也是暗嘆一聲,這年頭的人啊,真還沒有什么省油的燈。
不過話說回來了,這么一來卻也不無好處,蕭銑的威脅一下降到了最低點,因為就像蕭銑信不過他這個漢王一樣,他占據弘農之后,同樣要提防蕭銑北上。
現在好了,蕭銑可以不論,只需專心面對李淵便可。
而自薛舉敗亡之后,和李唐相爭最烈的就是他,幾乎抗住了李唐大半的攻勢。
蕭銑呢,更像是沖進人家家里,被人拳打腳踢卻死拽著門栓不放,還不斷往人家屋里扔火把的無賴,助攻時有時無不說,目光還陰測測的讓人有點難受。
蕭銑打的什么算盤李破倒也清楚,瞧其畏畏縮縮的樣子,和草原上的鬣狗沒什么分別,流著滿嘴的口水,一般都逡巡在腐尸旁邊,等待下嘴的機會。
而他的死敵永遠是他的同類,而非是外面的豺狼虎豹,換句話說,南方的林士弘才是蕭銑需要認真面對的人,而非是李淵。
造成的結果也很明顯,在北邊蕭銑永遠屬于撿便宜的那個,他的重心在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放在江北。
外間寒風呼嘯,書房之中李破靜靜的思考著,這個時候的他沉靜的像一座山,只是山腹之中蘊滿了隨時等待噴發的巖漿。
不知過去多少時候,李破喚人道:“來人啊,去找劉敬升劉將軍過來見我。”
劉敬升來的很快,裹著一身的風寒進到里面,立即錘著胸膛施禮,李破擺手道:“行了,坐下說話,先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劉敬升瞧了瞧李破的神色,還好,不喜不怒的,讓人很安心,他在晉陽已經呆了多半年了,比起其他急著建功立業的將領們不一樣,他還穩得住。
因為他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漢王府右領軍,出入之時,領的都是漢王親軍,能坐到這樣一個位置上,他很滿足,因為他覺著,論勇猛和忠心,他不如羅士信等人,論資歷,又差尉遲,步群等人許多,家世上也和尉遲信兄弟等沒法相比,而說起領兵之能,新來的那些盡多俊杰,也顯不出他劉敬升什么,也就是軍功上還不落人后而已。
所以說,他自認有今日之地位,能與衛府將軍們平起平坐,應該算是到頂了,同時他也相信,以漢王殿下的脾性,是不會虧待他們這些老人的,所以他在漢王府中呆的很老實,也從不多事。
踏實的人更容易得到機會……嗯,這話不很準確,他們就算得到機會,多數也是的苦差。
稍稍飲了口茶,劉敬升便道:“大王召末將前來,可有吩咐?”
李破點了點頭,直接將張倫傳回來的書信遞給了他,“先看看這個再說。”
劉敬升接過書信,暗自咧了咧嘴,他倒是認字,可……這字也太多了,仔仔細細啃了半天,劉敬升眼睛畫圈,訥訥的將書信放下,眨巴著眼睛特無辜的看向李破。
半天才蹦出幾個詞來,“好像……蕭銑……有何不對?”
瞅著他那樣子,李破咬了咬后槽牙,他娘的,這么多年下來,老子總是說你們讀些書,讀些書,說的老子自己都煩了,你們這一個個的竟然都當了耳邊風?
惡狠狠的瞪了劉敬升一眼,劉敬升訕笑著噤若寒蟬,心里卻還知道,這是看不來書信,讓大王發了火,可心里卻也嘀咕,要說俺總比羅士信那廝要強吧?
嗯,他還真會比……
到此李破也懶得再跟他廢話,他手底下很多將領都跟劉敬升一樣“不思進取”,這種風氣一時半會也無力改變。
“你立即啟程去弘農,路過西河的時候,帶上西河郡別駕劉朝宗,未必盡快趕路,到了弘農之后,你們兩人別的事不用做,只給我仔細打探南邊情形,隨時報于我知。”
“對了,謝政奉命巡看民情剛走,一道都帶上吧,謝氏在南邊是鼎鼎有名的望族,應該有些用處才對。”
“再有,就是傳令給張倫等人,派人去看看東都的人是不是都餓死了,時不時應該送些糧草過去,省得人家說咱們見死不救……哼,如果可能的話,傳話給王世惲,投唐的那些人的家眷沒都殺了吧?如果王世惲能放人,咱們盡都接過來,將來許有用處。”
幾句話的功夫,劉敬升聽的一愣一愣的,悄悄瞅了瞅窗外,他娘的,這天氣出去,豈不連魂都得被凍住?俺怎么這么倒霉啊……
請:m.laidudu.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