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所言不無道理,看來,阿弟是有備而來……或者又是誰給阿弟出了主意?可是魏玄成嗎?還是云定興?”
李碧臉色倒不見怎的,只是言語當中頗有不善,好像是一把抓住了元朗的七寸,打算使勁捏上一捏。
要知道,元朗本人皮糙肉厚,頗能禁得住摔打,可他對身邊的人卻很是親善,維護起來不遺余力,就像當初在代州的時候,說什么也沒把在他耳邊胡言亂語的突厥貴族拿出來當擋箭牌。
雖然于事無補,那些突厥貴族紛紛掉了腦袋,卻也顯示出了元朗執拗的一面。
所以說,當他從北邊回來,能跟從在他身邊的人,都是千挑萬選,大多都具備了幾個特點。
一來他們幾乎都是外來之人,根基薄弱,二來又都有一定的才能,性情也多謹慎,三來就是官職不高不低,很有上升的潛力。
這么一來也就看得出來,無論是李碧還是李破,對元朗真的是沒話說,誰讓他們的親族稀少,而且又都是看著元朗“長大”的呢。
說到來,還真和照顧兒孫差不多少。
可元朗也就此“長歪了”,心胸豁達,待人真摯是他的優點,做事卻也失之于草率,心性浮動,不夠穩重果敢,耳根子更是軟的一塌糊涂。
這哪里像一個戰亂時節成長起來的關西貴族?
就像現下,李碧只一句話,就讓元朗緊張了起來,連連搖手道:“阿姐可莫要亂猜,不關旁人的事……”
他倒也不笨,說到這里一下打住,瞧了瞧李碧的臉色,頓時有所醒悟,接著便又開始埋怨上了。
“阿姐也是,總是看不得俺長進,既然所言有理,又管它是出自何人之口呢?”
他這里掙扎的比較劇烈,實際上他心里還在嘀咕呢,姐姐和姐夫兩人相處的久了,說話的強調簡直一模一樣,根本不會好好跟人說話了,夾槍帶棒的挑刺,聽著就讓人難受。
要不老話怎么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呢,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聽聽這心聲其實也就能知道,他本人就沒少受了李破的影響,嘴上說的和心里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當然了,這姐弟兩人斗起心眼來誰占上風是不言而喻,只見李碧下巴微抬,立即便是一腳踩了下去。
“長進?你長進個什么?府中之事如何,你說給我聽,哼,是想說我治府不力嗎?再有,府中不夠寬敞,你給我去尋個寬敞的地界出來?”
“擅言漢王家事也就罷了,還語涉基業,口氣倒是不小……我若信以為真,你說說結果又會如何?”
劈頭蓋臉的一頓敲,元朗立即眼冒金星,不敢多言了。
這么不靠譜的話,自然是云定興隨口道來,被元朗記在了心里,這會卻拿來當引子,換來的自然是狂風暴雨。
“俺也沒說什么嘛,就是有感而發……阿姐莫要著惱,消消氣,俺不說便是。”
親族就是有這樣的好處,挨了棒子之后可以耍賴,認錯態度好點,就算丟點臉面,也不會像外人那樣擔驚受怕的。
李碧狠狠瞪了他一眼,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那種,棒子接著余力又揮舞了兩下,“瞧瞧你這樣子,連據理力爭都不敢,哪里有半點男兒氣概,伯父若是見了,不打死你才怪。”
元朗看著蔫溜溜的,飽受打擊的樣子,實則心理上頗為享受,這樣有人罵的日子,才是日子嘛,按照后來人的算法,這人病的可是不輕。
“阿爺遠在長安,也不知還見不見得著……那會兒他老人家身子還稱硬朗,現在也不知過的還好不好?若是還能安然相見,打死我也愿意。”
沒怎么想,話趕話的說了出來,隨即元朗就后悔了,因為別的也沒什么,這樣的話題在漢王府中已經淪為禁忌。
李破自己沒什么,可李靖一脈,元老頭,陳氏幾家人可不成,他們都在關西,消息不通,道路阻隔,又為李唐敵國……如此一來,家族必然要被拋于身后。
多年過去,這幾家的日子要是能好過了,那只能說明李淵大度之名名不虛傳,嗯,也可以說有點傻,都不是什么大家族,根本不可能讓李淵有任何顧忌。
所以說,無論是李破夫婦,還是陳氏,元氏這樣的親族人等,誰也不會故意挑起這個話題來給自己或者別人添堵。
也許只有到李破兵臨長安城下的時候,才會做出選擇,實際上這也不是一道選擇題,踏著親人的鮮血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才是一個合格的王者應該做的事情。
其實不論是李破還是其他人,也絕對不會因為幾顆至親的人頭,而選擇俯首稱臣,不然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元朗說漏了嘴,心中著緊,擔心的望向姐姐,果然李碧神色有些不對,眼神楞仲,良久不語。
元朗抓耳撓腮間,恨不能把自己的嘴巴撕爛了,他更怕的是這話傳到姐夫耳朵里去,那他可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他都能想象的到,漢王殿下笑瞇瞇的瞅著他,隨隨便便一腳把他踢去長安,跟家人見面,讓他了了心愿的場面……
好吧,他對李破的了解還蠻深的……
良久過后,李碧才道:“這話以后休提,不然當以亂我軍心之罪處置,知道嗎?”
語聲平靜,可這才表明李碧是真火了,元朗趕緊連連點頭,如果可能的話,他一定把心拿出來給李碧瞧瞧,他真不是故意說的。
到此,他也算知道了,今天有點倒霉,為免把姐姐惹急了,還是趕緊說正事為妙。
“阿姐,軍心可亂不得,俺知道錯了……俺來見阿姐,說的不是這些,俺聽云侍郎說起,皇帝……不是,楊廣修渠道,后來河上行走的有一種撈船,據說尖頭闊尾,雖行進緩慢,卻平穩有如行于平地,船上開闊,撈人十數人站于其上,不顯擁擠,持桿撈取河底泥沙,清理航道,深是靈巧,也不知在黃河上又會如何……”
“不過聽云侍郎說,此船造來輕易,船底厚重,吃水甚深,破浪之能卻是不強,若想行于黃河,估計還要改一下才成。”
“俺就覺著,前些時大王領軍渡河,費了不少周章,頗為不易,若能有船橫于水上,利于建造浮橋,或能稍省其力?”
李碧沒想到,這個不著調的弟弟還真有正事可說,說的還是大事,不容易啊不容易。
李碧自然不曉得什么撈船不撈船的,她只是覺得,宇文愷建造,又是出自云定興之口,有點不靠譜。
要知道,宇文愷在遼水之上建造浮橋,因為短了幾分,讓征遼將士死傷慘重,連麥鐵杖都死在了那里……
好吧,那次征伐遼東的戰事給李碧印象太深刻了,于是對那些當時鼎鼎大名的人物,充滿了怨念,看法很不客觀。
而云定興呢,盡人皆知其乃諂媚之徒,天然就無法取信于人。
可話說回來了,黃河天險必然是要邁過去的一道坎,她是當過將軍的人,對戰事很敏感,如果讓她在潼關和黃河兩者之間選擇的話,毫無疑問,她會選擇黃河。
就像當日征伐遼東,你去問問那些將軍們,是愿意多渡幾次遼水呢,還是愿意去攻打一次遼東城?
如果真有這樣一道選擇題放在那些大將軍們的面前,他們毫無疑問,都會歡歡喜喜的去渡河,而非是面對遼東堅城。
李碧慎重了起來,于是問道:“云定興怎會與你說起造船之事?”
聽上去是一句廢話,可只要細琢磨一下,里面味道可不少,云定興若有獻策之意,應該去尋漢王說話,絕對不會借元朗之口傳言,因為他是工部侍郎,不是其他什么小官小吏。
再有就是元朗本人的問題,無法交予大事的印象一旦有了,就很難清除。
元朗呢,卻只察覺到后者,他覺得姐姐總是小瞧于他,張口便回道:“云侍郎職在工部,與俺還能說什么呢?”
李碧當即咬了咬牙,很想過去像之前一樣,對其飽以老拳,不得不說,勾火的本事元朗大有青出于藍之勢,李破要多努努力了,不然很快就要有人后來居上才對。
壓了壓火氣,李碧道:“此事就不要跟旁人說了……難得你還有功業之想,我甚感欣慰,可說話做事,還需認真理性頭緒才行。”
又教訓了幾句,李碧無奈的招手喚人,擺上酒菜款待自家弟弟。
待元朗走后,李碧立即吩咐道:“來人,傳魏玄成來見,記得莫要讓元郎中知曉。”
她對這個弟弟,真的是沒話說,她想弄明白的,除了造船之事外,就是云定興都跟元朗說了些什么,唯恐那個敢夜闖行宮的老賊把弟弟帶壞了。
若是那般,說不得就要跟云定興算賬。
只是她從沒有想到過,像她和李破這樣控制欲極強的人,一旦照顧起誰來,結果其實很難稱心如意,李春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