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嫂嫂整日忙于大事,連話都說不上幾句,外加身份所限,眾人一個個畢恭畢敬,也無人敢與我相交,大哥你方才也瞧見了,那王仁敬貴為一部尚書,我還沒說怎么呢,便已訥訥欲去……”
“你說除了王師以及行宮那里,我還有什么消遣去處?這般下來,心情郁郁,連廚藝都生疏了呢……哼哼,大哥也只想早點將我嫁出去,好來個眼不見為凈,嗚嗚……”
說著說著李春做泫然欲泣狀,使勁的抹著眼睛,只是和以前一樣,想要抹出點眼淚來真的很難。
李破想笑,卻又忍住,心里暗嘆一聲,這個妹子果然長大了,開始試著瞞哄于他,不過值得鼓勵。
他們這一家人如今已非比尋常,心眼稍微少些,將來不定吃什么大虧呢。
想了想,覺著應該尋些事做,讓自己偶爾輕松一下,于是推箸而起,頓時嚇了李春一跳,嗖的一下跳了起來,敏捷的好像一條雌豹,哪里還有什么悲傷可言。
李破道了一聲,“隨我來。”
李春小心翼翼的瞧著他的臉色,垂頭跟在后面,嘴里還在嘟囔,“大哥……咱們這是要去哪里?這許多酒菜,也只用了兩口,怪可惜的……要是不合口味,我另做就是,也不用餓肚子吧?”
碎碎叨叨的,讓李破很是心煩,想想這兩年確實對她疏于管教,若再這么下去,說不定有變成話癆的趨勢。
兄妹兩個一前一后出了書房,后面立即跟上了些尾巴。
晚間的漢王府,燈火依稀,酒食的香氣隨著晚風飄散,讓兄妹兩個都感覺出了幾分不適,曾經餓過肚囊的人,對此自然更加敏感。
安步當車間,李破突然問道,“王祿前些時稟報,要依照馬邑舊例,招女子為役,巡行街市,你怎么看?”
李春頓時眼珠轉動,咧了咧嘴,“就知道瞞不過大哥……女子不宜上陣殺敵,可時至今日,男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一些還都從了軍,許多女子生活便也不易,不如征招一些,給她們一條活路。”
別看李春說的雖然簡短零碎,可卻實實在在的說出了當今天下的一個大問題,人口銳減,民生凋敝,大量的男人死于戰亂征殺,已經形成了男少女多的社會結構。
這種現象在初初安定下來的晉地表現的尤為明顯。
當然了,李破也不會認為這個妹妹是在可憐什么人,就像李春很了解他的性情一樣,他對李春的心思也是一目了然。
這丫頭是想找些事來做做了,而且很好的繼承了他的“優點”,柿子要撿軟的來捏,王祿那廝膽小如鼠,正是合適不過。
實際上這也很正常,李春年紀漸長,總不會如少年時一般,總將想呆在府中一輩子陪著哥哥的話掛在嘴邊上了,正所謂兒大不由娘嘛。
唯一讓李破有點不滿意的是,這丫頭做事目的性太強,小聰明是有,可卻缺少大智慧,所以一旦離開他這羽翼之下,就很難讓人放心的了。
想到這里,不由暗嘆,這又當爹有當娘的十幾年,看來還得繼續當下去啊……
嗯,有點僑情,事實上只能說是樂在其中,爭雄天下的道路之上滿布荊棘,多少艱難的抉擇都需要他獨自承擔,相比之下,這些如玩笑般的家中瑣事也就成了難得的調劑。
正如和妻子拳腳相加,和紅眼珠玩“真心話大冒險”,如此種種,總能讓他會心一笑,心情舒暢。
“你說倒也不錯,可你想過沒有,晉陽畢竟不同于馬邑邊城,這里自古以來便乃通衢大邑,人們所思所想可沒馬邑人那么直截了當。”
“而且當年突厥始畢可汗率十余萬眾圍馬邑,馬邑上下奮起抗敵,眾志成城,遂使突厥無功而返,可欽可敬之處自不待言,戰后剩下許多孤兒寡母,我令王祿招女子治馬邑,實乃順勢而為之舉。”
“那些女子的家人皆歿于是役,馬邑眾人感其恩,憐其情,巡行于街市,誰都要敬重幾分,不敢輕褻,可在晉陽……”
說到這里,李破微微一笑,“這里的女子就算生活艱難,也不會想要拋頭露面,嫁個男人豈不輕易?何必上街讓人指指點點,你若領頭,即便貴為郡主……不久許也要淪為笑柄,你說此事還做得做不得?”
眼界這東西,是需要經驗來支持的,若是擱在當年,就算是李破自己,有了什么想法多數也是先做了再說。
可到了如今,一些事只需聽聽,便能察知其中艱難,隨之有的放矢,這顯然是處理紛繁的政務所帶來的成長。
李春于是安靜了下來,李破笑笑,也不催問,直至行出老遠,李春才道:“自然做得,怎么就做不得了?哼,難道女子非得嫁人才能如意?”
這話聽著有點刺耳,李破不由扭頭瞅瞅,只瞅見一雙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的眸子,不由暗自嘀咕,他娘的,以后家里不會出一位女權主義者吧?
要說這年頭還真有適合她們生存的土壤,之前那位大名鼎鼎的獨孤皇后就不用說了,如今北邊還有一位阿史那楊環,安坐于突厥可汗的寶座之上,據說楊廣在時,于宮中行走的女博士也在少數。
想到這些,李破不由有點擔心,自家人要強是好事,可要強太過,不定就要撞的頭破血流,想要事事順遂可就難了。
李春可不知道兄長那七扭八歪的心腸,還在念叨,“行宮中只有皇后娘娘安居,需要女子侍從護衛左右……而且府中,嗯,晉陽各個府邸官宅,也需女衛,組些女軍進駐豈不正好?時日過的久了,再言其他不遲。”
聽她這么一說,李破無可無不可的終于點頭應允了下來,其實想的再多,這也是一件小事,沒必要過于較真。
歸根結底還是李碧看的清楚一些,他這個兄長對自家妹子的驕縱和寵溺,那是誰都比不得的。
稍稍斗了斗心眼的兄妹兩個終于隨口說笑了起來,半路上阿史那天香也尋了過來,說是偶遇,不一會便拉著李春落后幾步,一邊瞄著前面那寬厚雄壯的背影,一邊埋怨著李春出去戲耍也不帶她一起。
府中女子就這兩位最為活泛,總能湊到一處“為非作歹”,漢王府女子的名聲其實多數都是她們兩個賺來的。
只是到底和兩年多以前不太一樣了,阿史那天香貴為突厥伽藍公主,她的婚事卻一直拖延至今沒有定論,而這種牽涉南北大局的婚姻故事,也越來越多的困擾著她。
其實她和李春差不多,隨著年齡增長,沒心沒肺的時候只會越來越少。
“這是要去哪里,瞧著……前面就是后廚了吧?”
她們嘀嘀咕咕間,阿史那天香終于忍不住道了一句。
李春抿了抿嘴唇,輕笑一聲道:“之前做了些吃食,大哥許是覺著不合口味,要親自操廚,嘿嘿,咱們有口福了。”
阿史那天香精致的容顏上綻起訝色,她倒是從李春處知曉漢王廚藝非凡,可不論南北,貴族操弄廚事都是大失身份之事。
瞧著身邊興高采烈的李春,阿史那天香頭一次覺著,這人好像有點沒心沒肺啊……
目的地不幸被阿史那天香言中,漢王殿下徑自進了寬敞的后廚,將閑雜人等統統趕走,悲催的突厥公主殿下頓時淪為幫廚,笨手笨腳的拾柴加火,還不停的被那兄妹兩個埋怨支使,一如當初去看門守戶一般,其中痛苦之處真的是一言難盡。
“做事和做菜一樣,重要的是專注,斷不能半途而廢,不然再好的食材也會被你浪費掉,且每有所敗,都將讓你心浮氣躁……長此以往,如何還能成事?”
廚房之中可謂應有盡有,雖然許久未曾親自下廚操持,可李破卻是不假思索,信手拈來,如行云流水般順暢,這可比讓他處置政軍兩事來的輕松自如多了。
一邊還能嘮嘮叨叨,講一些道理出來教訓妹妹。
順便還抽動幾下鼻子,嫌棄的掃上阿史那天香幾眼,那是嫌她身上的香氣影響了他的嗅覺,不好掌握火候。
估計阿史那天香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身上這天神恩賜,與生俱來的芬芳,有朝一日會因為這樣一個理由,遭到男人的厭棄。
時間流逝,晉地最尊貴的幾個人在廚房中忙碌,香氣漸弄,李春已經顧不上大哥在說什么,只一如當年般,盯著鍋灶咽口水。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李破猛的掀開鍋蓋,蒸汽升騰間,香氣頓盛,拿著木勺嘗了嘗湯水,李破滿意的點點頭,手藝竟然還沒生疏。
一大鍋的燉牛肉,汁濃肉爛,看著就引人食欲,他娘的,若非當了這勞什子的漢王,做個廚子豈不美哉?
當然了,這樣無聊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想,你如今讓他整日里在廚下操忙,定也是做夢。
唯一有點遺憾的其實是季節所限,沒什么青菜佐之,不然的話會更可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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