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書房的翟長孫拎著包裹,掂量一下,彷如有千金之重。
這里面既有秦王親筆書函,又有天策上將之優,此行有違國法,卻無大礙?翟長孫是不信的。
長安縣令長孫無忌為秦王妻兄,得了這些之后,準備糧草軍械等物,肯定還要招募壯士,乖乖,那還能做什么?
當然了,就算如此,翟長孫也別無其他想法。
他在長安無親無故,自降唐以來,一直為秦王部屬,秦王待他無話可說,他翟長孫也非反復小人,自然是要為秦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不然的話,府中那許多忠心耿耿的心腹,秦王李世民也不會單將這樣的事情交給他來做。
只是他猜中了李世民的初衷,卻與事實有很大的差距。
翟長孫走的很快,當日午后便帶了兩個從人出了長安城去尋長孫無忌,并不怕旁人阻攔,因為他雖身懷密令,可他卻是秦王府的看門人,去尋的也是秦王的妻兄,不需鬼鬼祟祟。
而翟長孫方一離開,李世民已招房玄齡,杜如晦,段志玄來見。
這個時候其實也能看的出來,因為李破弄的天翻地覆,本用興盛無比,群星璀璨的天策府如今卻是寥落的就剩下小貓兩三只了。
一些秦王部屬在外面任職,這個不用說,王世充的人才庫根本不見蹤影,晉地的人才大半歸于李破,到了緊要關頭,能與李世民商量大事的還是老面孔,不見什么新人。
而用在不久的將來,大名鼎鼎的玄武門九將,大部分人的人生軌跡都發生了變化,其中諸如獨孤彥云,竟然已經死了,更為可怕的是,諸如程知節,秦瓊這樣的中堅人物,卻在太子李建成麾下任職。
這要是李世民知曉前后首尾,說不定先就要吐血三升,被氣死過去的。
可話說回來了,有些事就是這么讓人不可捉摸,因為大局從武德二年開始漸轉不利,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的矛盾提前便爆發了出來,爭斗越來越是劇烈,如今已成死仇一般。
這個很好理解,外面占不到什么便宜,大家就只好窩里反了,這就是人心,不需細述。
尤其有趣的是,李建成屢屢占據上風,弄的秦王李世民很是狼狽,之前羽翼也被時不時撥弄一下,有點七零八落。
于是李世民也就徹底成了弱勢一方,本來不喜他性情為人的皇帝李淵為平衡之故,不得不伸出援手。
所以現在的局面則是,李世民在尚書令的位置上呆的很是穩當,李建成卻在潼關領兵,遭到了很大的掣肘,局面所有翻轉,李世民又好像占據了些上風。
李世民終于品嘗到了身在中樞的好處,當日他身在太原時,還是青春年少,不懂那許多道理,只一門心思的想要助父親成就大業,所以對此體會并不深刻。
可如今回想一下,李世民就曉得,那段時間對于他來說意味著什么了,他麾下驍勇善戰的將領們,很多都是太原時結交的舊人,那會大哥李建成也不在父親身邊,所以讓他占了一個很大的便宜。
可惜,很多年后他才明白過來,期間錯過了太多的機會
當然,像他這樣的人絕不會在悔恨中沉淪,只會從中吸忍訓和經驗,所以他才能丟下河邊守軍兵權,借藏京。
這個決定現如今看來是非常正確的,不如此,他又怎能在軍中繁瑣的軍務中抽身出來,眼光全局,又能勸得父親同意自己的戰略?并借此消減東宮枝葉?
可以說,通觀全局之下,此時的李世民已然徹底成熟了起來,以往他常常還會自得于自己的戰功,甚至沉迷于軍權在握的甜美之中。
如今他卻不會了,他那深沉而又帶著智慧的目光,已經看的更遠,也瞧的更加透徹,正因如此,他的心腸也就變得更加冷酷。
就像俯瞻棋局的人,又怎么會去在意棋子的生死以及命運?
房玄齡和杜如晦兩人來的同樣很快,他們兩個都是受到過極大驚嚇的人,沒事從來不會輕易離開秦王府。
他們到來的時候,李世民正在飲茶,侍女搬弄著茶爐,弄的室內清汽繚繞,李世民則一邊飲著香茗,一邊手上還拿著書卷,看上去輕松寫意,之前回府時帶來的凝重和憂慮早已消失不見。
“坐坐,段將軍稍后便至,此乃趙郡王送至,采自蜀中上清峰頂,兩位皆乃茶中圣手,來品一品此茶有何奧妙?”
嗯,他這會和李破就有點相像了,和兩位博學多才的幕僚交談的時候,多數會撿自己知道就里的話題來說,從不會跟這兩位談什么文章。
果然這兩位一聽之下都有點驚喜,好酒的文人不少,可茶湯才是文人們的最愛,尤其是有著來歷的名茶,更是讓他們趨之若鶩。
杜如晦沒等飲上一杯上,就先笑著很“不著調”的道:“上清峰頂?可是蒙頂七賢茶?哈哈,臣口福不淺,多謝殿下。”
房玄齡比他還激動,立即起身道:“如此珍物,怎能濫煮,豈不褻瀆了前輩遺贈?去去去,讓俺來。”
一邊說著,就虎著臉趕走了侍女,親手操弄了起來,嘴里還不時的嘟囔,給“不學無術”的秦王上課。
“傳漢甘露道人吳理真云游蜀中,至上清峰,得仙人贈茶子七枚,種于上清峰頂,須臾長成,不生不滅,道人命之七賢據說常飲之,可乘風御龍,得享仙籍。”
“道人心慈,傳于蜀人,后遂有蒙頂美名,前隋貢物中,有此例,殿下尊貴,自然不以為意,可七賢真茶,于吾等世俗而言,卻乃天賜之物,今能得遇,可謂福緣深厚,嘖嘖”
房玄齡曳晃腦,正準備吟詩一首,以記今日福澤。
可惜有人適時闖入,錘著胸膛砰砰作響,震起無數塵土,“末將見過殿下。”
不等李世民說話,房玄齡已經回頭怒視,“去去去,擾了茶中真味,罪該萬死。”
段志玄莫名其妙,還是李世民擺手笑道:“段將軍泌軍務,辛苦辛苦,先去梳洗一番,再來相見。”
段志玄瞪了房玄齡一眼,應諾一聲轉身去了。
杜如晦道:“飲茶在之于靜,玄齡此時心給躁,豈不辜負了這大好福緣”
說到這里,杜如晦自己也樂了,由此可以看的出來,真正好茶的是房玄齡,杜如晦對此就差了幾分意思。
房玄齡正容,再不出聲,他手藝還真就不錯,良久,段志玄再次入來時,室內茶香繚繞,香味愈發濃厚,房玄齡為秦王和杜如晦分茶,卻錯過了段志玄,顯然覺著這粗人不配飲之,別扭的一塌糊涂,讓段志玄分外憤怒。
李世民不以為意,這三人都是他的心腹,舊托之以性命,所以酗彥彥,不會去責怪于誰,更不會在他們中間刻意制造矛盾。
在這一點上,李破是比不得的,李破心腹也不少,可他真正信任的人,除了自己的妻子和妹子之外,就再無旁人了。
如果他身處李世民的位置,商議事關生死,不能有絲毫外泄的機密之事的時候,絕對不會尋外人來參與。
先問了問段志玄軍務,消解了他的尷尬,再問問杜如晦的身體,憂慮之色溢于言表,讓身體一向不好的杜如晦感受到濃濃的關切和溫暖,之后便勸房玄齡多飲,房玄齡自然甘之如飴。
這樣春風化雨,如對家人的氛圍,幾乎不需要刻意制造,就被李世民表現的淋漓韭,這顯然是李淵一系嫡傳,旁人學不來,如果當年李世民有這樣的本事,說不定也就不會有什么漢王了呢。
談說良久,茶也飲了數輪,李世民才正容道:“今日得襄邑郡王急報,李定安有所異動,我料他今歲定然來犯,要早作準備”
一句話,不但讓杜如晦,段志玄兩人坐正了身子,也把飄飄欲仙的房玄齡從天空拉到了地面上。
杜如晦只稍一沉吟,便道:“殿下是要出京領兵了?”
李世民笑笑,搖了曳,緩緩將宮中對答說了一遍,在三人驚愕之中,苦笑道:“至尊旁顧太多,我若炬胸臆,求領兵權,你們說會是怎樣?”
三人頓時沉默,咀嚼著這話中的意味,都覺著了其中的無奈,真的很難說會是怎樣,有可能會賦予秦王全權,可定然會立即召回太子,也可能會駁回秦王所請這還罷了,也許更糟糕的是,去歲才定下的戰略,會遭到詰難圍攻,那樣還談什么出京領兵?
可能性太多,反而是不如堅持己見,先穩一穩再說。
房玄齡沒能成了仙,腦袋卻靈光不少,當即抓住了關鍵之處,沉聲問道:“殿下怎知李定安今歲必來攻我?河南”
笑容在李世民臉上綻開,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道:“若我與其異地相處,今歲不入關西,定然要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