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料事如神,郡王果已回軍,可……敵軍未曾追至,殿下此舉看來是要無功而返了,而郡王那里,以臣之見,還是派人去知會一聲為好。”
在李秀寧耳邊開始嘮叨的是參軍褚遂良,溫文爾雅又不失敏捷強悍,雖祖籍陽翟,可如今卻隱隱為西北健兒中年輕一輩的翹楚人物。
這很好解釋,他和他的父親褚亮都曾在薛舉麾下效力,降唐之后,自然被歸為薛舉降人,差不多也就等同于西北人一系了。
之后父子兩人隨在秦王李世民身邊為幕僚輔佐,因參與斬殺獨孤懷恩一事,終于進入到了秦王府心腹一列。
秦王李世民回京,褚亮便去到了陜東道行臺任職,褚遂良則來了永豐倉,實際上,都是秦王留在軍中的觸角。
除了能保持秦王府在軍中的影響力之外,還在時刻為秦王回來領兵做著準備。
褚遂良當然知曉自己在永豐倉任職都需要做什么,目的為何,只是這個相貌俊朗,自詡文武全才的年輕人動了點異樣的心思而已。
李秀寧,李淵三女,嫡出,如今封平陽公主,因軍功開府建牙,不讓于兄弟,在京掌千牛備身府,出外則領兵守永豐大倉重地,不但是女中豪杰,還是貴無可貴的大貴族。
這樣的女人,如果再有著美貌,你說說她對一些有志氣,有才能的男人而言,得散發出多大的誘惑力?
當然了,即便年輕的褚大郎在永豐倉一見公主之下,便生欽慕之心,可話說回來了,給他個天做膽,也不敢起什么求凰之意的。
原因都在明面上,不但平陽公主李秀寧本身不容輕辱,公主的夫家可也厲害著呢,再者……人家的情郎更是兇猛如虎狼……
這樣的女人,別說現如今只是才干稍顯,小模樣長的還算不錯的褚遂良了,試問天下間又有幾個男人敢于覬覦?
所以,褚遂良跟李秀寧說話,從來都是一個調調,恭敬中不失溫柔,誠懇中摻些蕩漾,分寸拿捏的不算好,可相對于他的歲數來說,膽量實在不小,卻也可以說是很有些城府了。
只可惜,平陽公主李秀寧如今早已見多識廣,又怎么會將一個小小的參軍瞧在眼中,就算是當年她年幼的時候,那個北邊的無賴兒也不過是趁著她沒交過什么朋友而鉆了空子而已。
“知會什么?大兵壓境,咱們這點兵馬可看不在郡王眼中……”李秀寧看也沒看褚遂良,只隨意的回了一句,便揮舞了一下胳膊。
“傳令,咱們回去了。”
馬蹄聲促,騎士們走的很快,因為河灘既然已經失守,那么馮翊周遭對于唐軍來說也就成了戰場,就他們這點人馬,確實應該跑的快些。
實際上不管平陽公主李秀寧如何如何,都改變不了永豐倉的尷尬地位。
永豐倉不是一個可以駐扎大兵的地方,而位于馮翊,韓城側后的它戰略位置顯然也不突出。
其實,永豐倉作為離西京長安最近的一座大倉,從建立之初,它的作用便已經被決定了,那就是安放長安儲備糧的地方。
隋時,從晉地,河南送過來的糧米,都會進永豐倉走一遭,一部分拿去長安售賣,以平穩長安糧價,一部分被留下來,為應急之用。
也就是說,它和洛口倉的作用差不離,如今看來它們最終的下場也大致相似。
洛口倉已然空空如也,永豐倉也快了,自李秀寧接手,這處大倉依舊是每況愈下的形勢,沒辦法,唐軍缺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能保持士氣的原因只在于,缺糧不夠嚴重而已。
開始的時候,從各處運來的糧草多數要進永豐倉,然后再分配給黃河沿岸駐守各部,連潼關都不例外,所以說掌管永豐倉的人權力是非常大的。
不然的話,獨孤懷恩也不會平白無故的生出給李世民斷糧的念頭。
如今永豐倉換了主人……好吧,這并不能改變什么,左邊是太子,右邊是秦王,也只能說明獨孤懷恩死的實在不冤,換了平陽公主坐鎮,又能如何?
這些年秦王與太子漸漸勢成水火,除了不錯眼的盯著太子之位外,其他的還能顧得上什么呢。
先就是太子李建成想要繞過永豐倉,直接將糧草運到潼關去,想要多吃多占那是肯定的了,還能減少掣肘。
若非李建成頭頂上有個太子光環,換了其他人,那和自立割據有什么分別?
李世民也沒閑著,回京之后沒少找了戶部的麻煩,最后的結果就是,潼關這邊別想多占一絲一毫的糧秣。
接著李建成又想派心腹輔佐妹妹坐鎮永豐倉,李世民應對的輕松自如,不但把褚遂良派了過來,而且開始從永豐倉抽調人馬。
時至今日,永豐倉守軍也只六七百人,除了例行看守糧草的軍兵官吏外,就只剩下了李秀寧的親軍。
這可不是當年被李破派來救李淵家眷的那五百騎兵,那些人李秀寧可不敢帶著出京轉悠,一旦綁了她跑去對岸,讓關西李氏還怎么見人?
現在她身邊的親軍都是從皇帝親軍中挑選出來的驃騎驍果,也是清一色的騎兵,人數太少,也沒怎經過陣仗,進攻上差強人意,跑動起來卻很少有人能追的上。
顯然,李淵為了女兒的安全和其他一些什么也是費盡了心思。
要不怎么說李神符有些慌張呢,永豐倉不管現在由誰來駐守,其實都已無足輕重,兵員不多,糧草上也無法制衡河邊各部大軍,地位日顯尷尬。
可永豐倉的主人是平陽公主李秀寧,她不去各處指手畫腳也就算了,你若想在她頭上畫圈,卻也是妄想。
尤其是你李神符算個什么東西,當年你兄長乃我麾下走狗,論功時因他是長輩,身上確實也有些功勞,再加上拼了臉皮不要來搶功,瞧著著實可憐,所以也就給他點情面,沒有與他計較什么。
可今日你李神符還想讓我聽你軍令行事,做的什么美夢?你兩兄弟真當平陽公主是有求必應的觀世音了?
所以,李秀寧根本不可能和襄邑郡王李神符站在一處,卻也無法安心呆在永豐倉,于是乎,今日她便率兵來到了這里……
看上去是想收一下漁翁之利,可實際上呢,她確實不認為李神符能夠領兵將敵人堵在對岸,無法過河。
李秀寧帶兵來此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防李神符大敗,順便將馮翊給丟了,也就是說,一旦李神符敗了,她就會率兵沖上去,給李神符斷后。
五百余騎兵,出其不意之下,擊潰多少敵人都不稀奇。
顯然,李秀寧有著抓住戰機的能力,嗯,這也不奇怪,若無如此才干,當年的娘子軍聲勢也斷然不會那么浩大。
當然了,若是換做李破,或者是李世民,他們絕對不會在這里等著給李神符擦屁股,那得多善良,多無私啊?他們幾乎不會有第二個選擇,一定是先去馮翊,趁著襄邑郡王李神符不在,先接管了馮翊守軍兵權再說。
換句話說,相比較那些狡詐的男人們,她的心還是不夠狠,總想著以大局為重,那么息事寧人的想法往往也就會占據上風,自然而然的便少了侵略性。
當然了,女子大多如此,即便是李秀寧也不例外。
人馬行進間,李秀寧對褚遂良道:“敵軍來勢洶洶,馮翊危矣……聽人說長安縣令長孫無忌那里駐有不少人馬……”
說到這里,李秀寧莫名的笑了笑,看的褚遂良心里一哆嗦,欽慕佳人沒毛病,可佳人若是隨時都可能輕輕松松的伸出一根指頭捏死你的話,那就有點可怕了。
此時李秀寧的情緒也不比褚遂良簡單多少,她實際上已經隱約預感到,此番戰事過后,兩家的糾纏怕是要有個結果了。
可不是嘛,李破一旦揮兵過河,長安就在咫尺,怎么可能放過去?這本就是她父親當年南下的路線。
雖然在關西沒人能擁兵十數萬以為接應,可如今李破麾下的大軍也非是當年她父親可比,勝負實在難料……其實呢,在她看來,李破的贏面好像還要大一些的。
她倒是沒旁人想象的那么糾結,多少年過去了,她也有點麻木了,如今眼見兩家要拼個頭破血流,她反而緊張不起來了。
兄弟們反目成仇,欲致對方于死地,父親冷漠旁觀,好像兒女們死在他面前也無法讓他掉上一滴眼淚。
更可恨的是,她那個許為知己的朋友,現在卻一門心思的想要領兵沖進長安,把她的家人斬盡殺絕,或是盡都變成奴仆。
世界對她很不友好,卻也無力抗爭什么,就像現在,她苦守永豐倉,人微力薄,根本無法影響大局。
頗有些心灰意懶的意思,帶兵出來,也只是盡盡本分……可以說,大戰將起之際,她這樣一個心態是極為不妥的,也可以說,她自始至終其實都沒想去改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