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大業七年冬初的河北,給李破的感覺是非常混亂的。
但說實話,可能是拜多年來皇帝四處巡游的福,此時漸漸大軍云集的河北,其實是有著不錯的秩序的。
涿郡林立的關卡,都有驃騎駐守。
身為皇家近衛,小處上不屑于伸手,大處上,也不含糊。
而大將軍們的旗幟所到之處,也足以震懾各處趕來的驕兵悍將,讓人不敢輕易放肆。
所以說,大業七年的河北北部,算得上是一種帶著秩序的紛亂。
而馬邑押送來的戰馬,也正是朝廷最為重要的戰略物資之一,剛進入河北地界,便有驃騎隨行,也就省去了許多的麻煩。
對于李破而言,到了這個時候,其實就很輕松了。
既然身不由己,也只能選擇隨波逐流。
沒有話語權的小人物,就這點好,不用太過費心。
和朝廷官吏打交道的事情,都是小白臉和李碧兩個,李破這個參軍,只盯著押送的戰馬就成了。
不過話說回來了,雖說位卑職輕,沒他說話的余地,但他的作用卻還是挺重要的,因為他還是馬邑云內馬場的馬令。
懂馴養戰馬的關西人,到哪里都很吃香。
如果這次帶隊的是李破,其實留在涿郡,當個后勤上的小官,是很簡單的事情。
可惜,帶隊來的是李碧。
長安世閥李氏的女兒,無形中,得到的尊重就多了幾分,卻也讓很簡單的事情變得艱難復雜了起來。
因為這個時候,河北北部,說話算數的已經不再是河北人了,而是關西來的文武官員。
數十年來,關西大閥不但將根系牢牢的扎在了關西土地之上,他們的枝葉,也順勢蔓延向整個天下。
江南世族,要向他們送上供奉,河南大族,獻上諂媚的話語的同時,也在不斷想要融入到關西世閥當中。
晉地的王氏,也在關西大閥威嚴的目光中,低下高傲的頭顱,與他們開始聯姻自保。
河北,山東綿延數百年,乃至千年的大族豪門,在他們的兵鋒之下,支離破碎,如今也只剩下了茍延殘喘的份兒。
即便是突厥的權貴們,如今也以能娶到關西大閥的女兒為榮耀之事。
可以說,在大業年間,不管皇帝有多忌憚關西門閥,又用出了多少手段,但都不能否認,大隋楊氏,正是關西世閥中的一員。
而關西世閥的權威,在大業年間,也漸漸不可阻擋的走上了巔峰。
所以,當皇帝來到涿郡,準備征伐遼東之時,涿郡便已處于關西大閥威嚴籠罩之下。
關西子弟,蜂擁而來,準備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奪取屬于自己的榮耀和功勛。
這和李破料想的,雖有出入,但大體上,卻相差不多。
狼多肉少的情形,已經開始逐漸上演。
相互傾軋的戲碼,更是屢見不鮮。
綿延數百年的復雜的門閥體系,在這一刻,終于向著李破,羞答答的揭開了一層面紗,雖然還是朦朦朧朧,看的不太清楚,但很快,李破就已經感受到了其中的威力。
還沒等安頓下來,交接文書也沒點影子呢。
小白臉的一個堂兄就尋了過來,官兒不大,驃騎府的小校,差不多就是看門的角色。
但人家卻是正經的皇家近衛。
當然,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這樣如同質子般的存在,在大隋京師長安中,數不勝數。
外間將領,凡身居要職者,都會在長安國子,或是各個將軍府,留下自己的血脈嫡親。
這不但是一種表現忠誠與否的傳統做法,而且,能讓自己的家族,更快的融入到關隴門閥體系當中。
想當年,文帝楊堅,可也不就是先入的國子嗎?
他的同窗,后來顯達者,有很多,雖說多數下場不太好,但到底是西魏宇文泰給大家弄出來的一條終南捷徑不是?
于是,當晚,小白臉便頗為無奈的找到李碧,說自己要告辭離開了。
李碧痛快無比的甩掉了這個惱人的尾巴,李破覺得,小白臉帶人走后,李碧臉上的笑容都多了一些出來。
可見,小白臉沒給這位留下什么好印象,完全是自作多情了。
當然,不痛快也不成,人家直接歸入了驃騎府直轄,你不答應都不成,而且,上面再有人照應的話,境遇可要比他們這些人好的多了。
這根本不以小白臉,或者是李碧的意志為轉移。
到了涿郡,兩個小字輩瞬間便淪落成了無足輕重的角色,和李破地位也差不了多少了。。。。。。
讓李破沒想到的是,自己也不是無人問津。
來了個兵部小吏,想給李破個職位做做,不用說了,人家是想讓李破帶人去幫著掌管戰馬馴養等事的。
李破自然很樂意跟著走一遭,糟糕之處在于,這位空手而來,連個調令都懶得弄上一份,而且,雖說是個京師的小吏,但官職也太小了點,還不如李破自己呢。
毫不意外的,根本沒用李破說什么,李碧那里順手就給打發了。
李破自己還是后來才知道,有這么一位曾找過他,當時心中就是大罵,他娘的,有這么不靠譜的辦事之人,遼東能打下來,才叫見了鬼呢。
當然,這只能是個小插曲,大頭其實還在李碧這邊。
和李碧比起來,小白臉還真就不夠瞧。
雖說李靖倒霉了挺多年了,但到底是關西世閥出身,認識的大人物,根本不是恒安鎮的土包子們能比得了的。
剛在涿郡郡城西南安頓下來兩天,交接的事情就麻利的辦完了。
這還不算,李碧帶著人出去轉了一圈,之后來專程拜訪的人,就明顯一日多過一日了。
當然,也不用指望來的是什么大人物,都是一些年輕人,連七八糟的關系,聽的李破是云山霧繞。
他算是真正的見識了一回,關西人攀親戚的場面。
七大姑八大姨,你要想扯清楚了,就能把關西世閥的家譜都背上一遍。
雖說對這樣亂七八糟的親戚關系,李破心里凜然生畏,覺著遠在天邊的長安城中,怎么聽都像住的是一家子人。
但作為李碧最為得用的心腹,還是沾了一些光,算是初次認識了一些長安權貴,當然,這些年輕人,還要活著從遼東回來才能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