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前的寧靜分外短暫,到了這一天的下午,傳回來的探報一下密集了起來。
萬年縣方向屢現敵蹤,斥候們在通往萬年縣的道路上糾纏廝殺,斗智斗勇,而越往前走,唐軍的斥候越多。
種種跡象表明,萬年縣方向確實駐有大軍,只是不知人數多寡而已,又是何人領兵罷了。
而且這肯定不是什么長安或是長安郡的地方守軍,一支嚴陣以待的大軍和臨時聚合,未經整飭的軍旅完全是兩個樣子。
接近傍晚時分,前方斥候們在付出極大的代價之后,終于從俘虜的唐軍士卒口中得到了些消息,而一些斥候也沖破唐軍的阻撓,去到了萬年縣附近。
兩相印證之下,消息一下便準確了起來。
萬年縣縣城左近遍布軍營,無法細數,只是大概猜測應在十萬人左右,這已經是一支成規模的大軍了。
至于這支唐軍是否精銳,又來自哪里,即便是捉住的唐軍士卒自己也很糊涂,只有一點很[書趣閣quge.xyz]清楚,他們都是臨時在萬年縣駐足待命的,奉的是天策府的將令。
天策上將,秦王李世民。
既在料中,卻又讓人感到意外。
意料之中的是,也只有李二郎才這么狡猾,而且李氏當中,能戰的好像就只有李世民了,此正生死關頭,只要李淵還沒老糊涂,李世民出現在對岸才合情合理。
意外的則是,一直以來的探報都說李二在長安任職尚書左仆射,可謂是位高權重,在太子李建成守潼關的當下,李世民好像不太可能就這么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萬年縣。
天命之子難道就是這么神奇?
李二郎真正出現的時候很讓人頭疼,這人謀定而后動,膽子卻又比旁人大上不少,不缺乏勇氣,腦子還夠用的人,注定是一個極為難纏的對手。
而當他的身影若隱若現的時候,則更讓人警惕,如果李世民真的出現在了萬年縣,那么就證明此時攻唐,皆在人家計算之中。
晉軍接著也就會逐漸進入人家預設的戰場,來上一場沒有勝算的較量。
眼瞅著晉軍在戰略上已經處于下風,可唐軍也不好受。
晉軍以騎兵起家,縱橫來去,如火如風,大軍哨探更是習慣使然,想要突襲這樣一支軍旅,幾乎是難以完成的任務。
當晉軍在岸邊人數漸多,爪牙伸張的時候,唐軍的探報也就變得混亂了起來,尤其是和馮翊之間的道路,被晉軍漸漸遮蔽,給駐扎在萬年的唐軍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馮翊被圍。
萬年縣衙,李世民高居堂上,只一天不到,情勢便轉危急,確實有些出乎意料。
李破嫌大軍渡河太慢,可唐軍這里卻感覺晉軍過河的速度太快了,比李世民和眾將之前商議的最糟糕的情形還要糟糕幾分。
而且晉軍哨騎來的也快,不用一天,便已來至京兆左近,這些年李世民雖與李破連戰數場,吃夠了晉軍太過精銳的虧,可再一相較,晉軍的表現還是令他吃了一驚。
甚至李世民心下里都在想,若他手下有如此強軍,何愁天下不定?嗯,按照后來人的話,這才是真正的羨慕嫉妒恨。
多年過去,強弱易勢,連半渡而擊都需精打細算了,既不能放過太多,也不能少了,真真的讓人頭疼萬分。
縣衙大堂之上,眾人商議良久,漸漸分為兩派。
一邊覺著應該再等等,十余萬大軍,再加上守馮翊的襄邑郡王李神符所部,足可謂兵力雄厚,其中唐軍精銳又占了大半,若不能趁此良機,重創來犯之敵,豈不惹天下人笑話?
另外就是反對的人了,他們則認為大家身后便是長安,一旦任由來敵站穩腳跟,那簡直就是一場災難,敵軍不勝而勝,唐軍則不敗而敗,到了那時,沒誰再能挽狂瀾于既倒,即使屈突通率軍來援也是不成。
倒是沒誰主張回防京師的,不然少不得要掉下幾顆人頭。
最讓李世民哭笑不得的是,來自長安的上令姍姍來遲,令萬年縣立即招募壯士民夫,限三日內趕到渭南聽令。
渭南是陜東道行臺的治所,位置上也沒什么可挑剔的,只是時間上可就太慢了,真要按照這樣的時間表來的話,三四日之后,別說晉軍已經全軍過河,估摸著整個馮翊郡都已丟了個干凈。
長安的衛府將令,兵部令喻,甚至是皇帝詔書,肯定不止去到萬年縣一個地方,甚至有可能已經詔屈突通引兵東還。
可還是那句話,長安的反應太慢了。
朝中門閥林立,多年間糾纏不清,再加上近些年太子和秦王兩邊黨爭不斷,平時也罷了,一旦到了緊要關頭,便也讓長安的軍事行政體系遲緩的像個遲暮的老人。
實際上,到了這一日的晚間,李破還沒叫苦,李世民先就撐不住了。
原因有很多,首先,晉軍的斥候越來越頻繁的向萬年縣方向靠近,顯然發現了這里的異常,而晉軍的精銳也表現在了這里。
斥候們像狼一樣圍著萬年縣,即便損傷越來越重,也自逡巡不去,再過些時候,萬年縣大軍的虛實也就遮掩不住了。
再有就是,襄邑郡王李神符最后一封親筆戰報,嗯,也可以說是求援書信也來到了李世民手中,晉軍先鋒數千人已至馮翊城下。
這意味著什么李世民自然清楚,晉軍過河的人數怕已不是小數目了,這是一支大軍在伸展軀體,給自己制造戰場上的回旋余地。
另外更讓李世民鬧心的事情發生了。
長安那邊急詔太子李建成至渭南,領陜東道行臺兵部尚書,另兼陜東道行軍大總管,轄制河邊大軍外,京兆,馮翊等各郡縣守軍,民夫皆歸其任意征調。
這封詔書自然沒有被送往潼關,就直接來到了李世民桌案之上。
先是詔太子回京,如今又委以軍國重任,顯然太子還是太子,其在潼關的拙劣表現并沒有損害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
李世民看完這封詔書之后,光火的恨不能把整個長安城都給燒了。
如今他的敵人可不止有來勢洶洶,準備拆了李氏祠堂的漢王李定安,還有他的父親和兄弟們,所以,先沉不住氣的只能是他李世民。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的話,不光有戰敗之危,他的身后還可能射來一支支毒箭。
而秦王殿下的任務非常之重,先要擊敗強敵,然后挾大勝之威,返身過來還要和自己的父親,兄弟理論一番,再然后,肅清朝局,安撫各處守臣等等等等。
那一部分都是艱難萬分,哪一步走錯,都可能要粉身碎骨,李世民慢慢將詔書撕碎,一邊給自己打著氣,一邊召集眾人,傳令大軍立即拔營而起,連夜趕往馮翊。
十余萬大軍起行,聲勢自然不會小了,也再躲不過斥候的窺探。
隨著天策上將李的旗幟飄揚在夜空之上,這場決定西京歸屬的一戰,終于徹底拉開了帷幕……
隋末戰亂來到這一年,后繼乏力的樣子更加明顯了起來。
二李相爭,總共動員兵力也沒過了三十萬人。
竇建德縮頭縮腦探頭瞧了瞧,最終也沒敢過河進入河南,而是讓大軍就地開墾田地,種起了糧食。
焦頭爛額的蕭銑也無暇旁顧,正在急著收拾一地的爛攤子。
杜伏威胸無大志,沒興趣跟人爭搶,冷眼旁觀之間,反而過的越來越是舒適,連他的手下們也變得懶洋洋的沒了勁頭。
而西北方向,李軌已死,姑臧城中一場變亂過后,涼國元氣大傷,后續的變亂一場接著一場,自身難保之下根本無法兌現先前的承諾,一起攻打李唐。
更為可笑的是梁師都,在失去了突厥的支持后,再也不敢窺探靈州外,連自己的底盤也快保不住了,淪為流寇是早晚的事情。
大浪淘沙,轟轟烈烈的隋末起義來到今日,當年那些聞名天下的大人物,只剩下了寥寥幾個幸存者,大多還都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很是有幾分諷刺的意味。
這一年其實還發生一件比較有趣的事情。
遠離中原的半島上,高句麗經過幾次“勝利”后,元氣大傷,可以說,到了這個時候,亞洲范圍內最強大的三個帝國,在彼此的碰撞中都是頭破血流,陷入了奄奄一息的境地。
這顯然便宜了他們的對手們。
比如說大隋陷入了戰亂,西北方向的吐谷渾部族就漸漸回到了他們的故鄉。
突厥內亂的結果則是,鐵勒部離心,北方的那些仇敵則耀武揚威了起來,還有東北的一些部族也脫離了突厥人的控制,有了興盛的苗頭。
而高句麗亦是如此,靠著反復無常終于幸存了下來,并取得了一連串的“輝煌勝利”后,高句麗也不可避免的亂了起來。
一直受到高句麗欺壓的新羅人找到了機會,想要重拾祖先的榮耀,于是,新羅德善女王派遣使者跨海西來,準備和吃了大虧的隋人結盟,一起把高句麗人趕到海里去喂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