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的情勢漸轉險惡已是不爭的事實。
他們既然奈何不得馮翊城下的尉遲偕,趙世勛兩部,他們就能奈何得了灘頭的晉軍?這是個顯而易見,卻又讓人尷尬無奈的問題。
唐軍的優勢,在這些年的碰撞糾纏中早已不復存焉……
夜涼如水,秦王李世民和他的親信們的心也漸漸涼了下來,討論持續了很久很久,卻無甚良策以對。
隨著晉軍渡河,其實唐軍已經失去了輾轉騰挪的空間,如不能將敵人擋在河邊,那么無論是在戰略上還是在戰術上,都將陷入失敗的境地,因為長安就是那里……
這和當年屈突通率軍與李淵交戰時類似,屈突通在河邊以及潼關都駐有重兵,可馮翊一破,立即土崩瓦解,不是因為別的什么,就是因為這已經是長安最后一道防線。
商議的越久,爭論就越多。
性情暴躁的提議不如率軍直指灘頭,跟賊人大戰上一場,無論輸贏都得個痛快,這顯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像以襄邑郡王李神符為首的人則就婉轉建議回防長安,這也是個餿主意,漢末戰亂這么久了,也沒聽說誰率兵到了長安城下,卻進不得長安城的。
長安城一旦面臨直接威脅,墻再高也攔不住城內的人心,池再深也掩不住人性的卑劣,那里住著的貴族太多了,沒誰能讓他們肝腦涂地,同存共亡。
只要有人表現的足夠的強大,他們根本不介意是誰來當他們的主人。
再者說了,李世民也斷不會將自己重新交到父親手中,而他的父親肯定也不會放兒子領著十余萬大軍進入長安。
還有人建議明日再戰,一定能擊潰城下的晉軍……
這是想按照原定計劃,給敵人來個半渡而擊,之前還成現在則明顯變得不靠譜了起來。
月上中天李世民才讓眾將散去各自休息,只留下了房玄齡劉世讓褚征,于志寧幾個。
李世民先是咳了幾聲他的臉色很是不好,多數是勞累所致當然心情上也快樂不起來隨之幽幽道:“眾人議論紛紛,也無多少頭緒,諸位皆我信重之人,也能為本王著想如今可有良策教我?”
先開口的是房玄齡“馮翊已不可守,不若西去,與屈突通匯合,據蜀地,以圖再舉。”
言簡意賅卻如巨石入水,濺起一片狼藉。
其他幾人皆現驚容本來想說的話又都咽回了肚子里,目光不住在秦王李世民與房玄齡兩人身上打轉。
他們都乃人中之杰房玄齡所言他們只一琢磨便能明白其中含義。
長安咱們不要了,不如效玄德故事率軍去蜀中作個蜀中之王?瞅著有機會了再進伐中原?
沒有誰會去質疑馮翊已不可守這句話白天里的戰事早早便說明了一件事,唐軍在人數上的優勢已不足持,那么馮翊也就成了險地。
只是干干脆脆的西去蜀中,跨度還是有點大了,斷尾求生可以,但這尾巴斷的也太大了,長安不要了,老子也不要了,家眷也不要了,這很讓人難以接受啊。
實際上房玄齡也不是說給其他人聽的,聽入耳的只能是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瞑目沉吟,沉穩的像一座山,和往常一樣,讓眾人的心漸漸也沉靜了下來。
不知過去多少時候,李世民張目微微笑笑,“玄齡所言,深合吾意,奈何眾人妻兒家眷具在長安,唉……”
長嘆一聲,李世民神情漸轉黯然,也不待眾人說話,只擺了擺手,“傳令今晚拔營,先歸萬年,到時顧念妻兒老小者,可自行離去,其余隨本王向西去秦州”
幾乎沒怎么猶豫,他便接納了房玄齡的建議,是之前早就想好了,只不過是借房玄齡之口說出,還是臨時決斷,這個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唐軍連夜拔營離開馮翊,這么大的動靜肯定瞞不過晉軍耳目,可想要在夜晚攔住這么一支大軍,對于現在過河的晉軍而言,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李世民果斷棄馮翊,真的是很及時,再晚一些很可能他們就走不掉了。
清晨時,左屯衛將軍陳圓親自帶兵來援尉遲偕,趙世勛兩部,加上過河的騎兵,足可再拖唐軍兩日有余。
而在馮翊北部,張士貴已取澄城,正窺視蒲城,南邊尉遲信又得數千援軍,輕取鄭縣,順渭水而上,兵鋒直逼渭南。
皆如張倫所料,唐軍聚兵十余萬,郡縣空虛,只需輕兵取之,很快就能對唐軍形成包圍之勢,只要拖延上幾日,唐軍便如入蛛網,寸步難行了。
還是那句話,所有的戰略戰術其實都必須基于一點,那就是士卒精強敢戰,沒有這個,戰略戰術再是美妙,也不過是空中樓閣,不切實際。
實際上晉軍的精銳程度不光是讓唐軍難以置信,即便是李破在對岸得知唐軍一戰之下,好像還沒怎的,竟然果斷的棄了馮翊,退守萬年去了,也是大吃一驚。
多年積蓄,一朝功成,嗯,還差著一些,可確確實實來了個開門紅,吃驚之余讓李破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幾分猶疑,要是這般容易,他娘的前兩年老子在忙活些什么?直接沖過河去不就得了,費這許多功夫干嘛?
是知難而退,還是誘敵深入?李破也很是拿不準呢。
唐軍撤軍而走,走的很干脆也很徹底,既不像是知難而退,也不像是誘敵深入。
沒留下誰來斷后,也沒放上一把大火什么的,只是搬空了馮翊的糧倉,而對于晉軍而言,形勢立轉大好,陳圓,尉遲偕,趙世勛三人領兵進駐馮翊。
大軍在河邊切切實實的擁有了一個落腳點,韓城,馮翊,潼關組成的河邊防線立即土崩瓦解,不復存焉。
潼關方向李建成的咆哮聲隱約可聞,韓城的侯君集部也陷于尷尬境地,只是韓城左近多為山地,還沒什么人去搭理他而已。
可唐軍一旦撤軍西走,也就算是將潼關以及韓城的守軍全都扔給了敵人……
兩日之后,書寫著一個大大的漢字的日月星辰旗大搖大擺的過了河,只在灘頭處稍作停留,便去到馮翊。
隨著他一起過河的文武們,許多人對秦地都并不陌生,可還是和其他人一般,激動的難以自制。
八百里秦川,每一寸土地上好像都冒著明晃晃的皇者之氣,晉陽和長安比起來,更像是一個鄉下來的親戚,就算過的不錯,卻總感覺帶著幾分土腥氣。
唐軍此時早已走遠,他們并未在萬年多做停留,只是半路上收編左驍衛大將軍竇軌的援軍的時候,鬧出了些小麻煩,流了些血之外,也就沒什么了。
更為可笑的是,很多人信了李世民的話,想要離開,其中為首的自然就是襄邑郡王李神符了。
可他們顯然打錯了算盤,平日里秦王殿下求賢若渴,善待部下親從故舊的仁義形象可謂是深入人心,可到了這等時節,你還奢望于秦王殿下承諾的自由行,真的就是腦子里缺根弦了。
當然不用秦王殿下親自動手,褚亮就站了出來,一刀斬下了李神符的腦袋,順便將那些抱有怨言,欲要脫走的人清洗了一遍,并把他們送上旗桿去看風景了。
之后秦王殿下終于知道消息,怒斥了褚亮等人暴行,并在眾人面前大哭了一場,于是軍中雜音全都消失了,愿隨秦王走去天涯海角的聲音占據了主流。
王者的虛偽和冷酷在這場鬧劇中表現的淋漓盡致,但這等時候,好像也只有李氏宗族的鮮血,才能震懾人心了,李神符死的一點都不冤枉。
別說是個叔叔,就算此時李淵站在李世民面前,都得挨上這一刀。
秦王李世民遠走,帶走的不僅僅是沿路的糧草,丁壯,更是帶走了李唐翻盤的希望。
當漢王李破進駐馮翊的時候,尉遲信已經率軍陷渭南,陜東道行臺的官員們大多逃回長安去了。
張士貴在韓城與侯君集對峙了幾天之后,侯君集以城降。
兵敗如山倒,這不是一句玩笑話,隨著晉地騎兵的馬蹄聲響起,京兆郡,馮翊郡迅速易手。
等到騎兵的規模足夠了,李破給他們的第一道軍令并非是讓他們占據郡縣,而是令騎兵各部立即追擊西去唐軍。
這個時候李破已不再懷疑什么,初戰告捷,長安已像是一張大餡餅一樣擺在了那里,等待他去品嘗。
李世民帶兵西竄的目的地是哪兒李破自然能猜得到,可不能讓他得逞了,不然又得花費多少精力才能除了這個位面之子?
好在另一位位面之子被他堵在了長安之中,當長安出逃的道路全都被封死的時候,李破也算是長出了一口氣,李淵比他兒子有骨氣,沒跑。
想起多年之前李淵這廝在晉陽的所作所為,李破暗自道了一聲,真是天道好輪回……也不知自家得老丈人如何了,可千萬別要讓李淵捉住,那場面真就有點難看了……
當然話說回來了,就算如此,這樣一個時節,別說李破,即便李碧在此,結果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天下大勢在前,區區一顆人頭,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