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間,天色已晚。
看何稠開始有點支撐不住的意思,李破知道該告辭了。
只是還沒等他開口,廳堂之外有人大步而來,瞧那虎背熊腰的樣子,李破都不用猜就知道是羅三那廝。
這次出來他沒帶羅士信,此時羅士信尋了過來,李破心里一抽,那不定就是有什么大事發生了。
羅士信匆匆的行了進來,只一躬身,見廳堂之中只有李破與何稠兩人,便不隱瞞,壓住他那大嗓門。
“尉遲恭,張倫等急報,屈突通降了。”
只這短短一句話,李破和何稠都是大喜過望,等這個消息可有些天了。
何稠晃悠著身子站起來,立即便是躬身一禮,“恭喜大王,屈突通一降,關西在手矣。”
何止是關西……李破笑了起來,“早在料中,只是不知何時而已……還有啊,何公莫要聲張,這捷報吾有大用。
天色已然不早,這就告辭了,您老好生歇息,那么多的事情可少不了您老坐鎮。”
從何府出來,李破抬頭看了看天色,太晚了,好像去哪也不太合適,只是心情大好之下,總覺著就這么回去頗為無趣。
“哥哥還要去哪?俺陪你過去。”
羅士信可不管晚不晚的,看李破在哪猶猶豫豫,立即開始鼓動。
李破好笑的瞅了瞅他,這么多年過去了,身邊也只有這廝好像沒怎么變還能干干脆脆的喚他一聲哥哥。
其他人即使當年親近如元朗也有了君臣的分際,不再敢隨便出現在他面前了。
當然了千萬不要誤會他本人是很享受這種權力感的,不然的話你以為一個總和旁人稱兄道弟的人能走到今日之地步?
羅士信那是沒心沒肺,所以李破不會跟他計較換個旁人試試定要讓你曉得哥哥兩個字有千金之重,壓不死你。
想了想,倒不著急回去,捷報傳過來確實是重要的不得了的好消息可之前也早已商量完畢,一旦屈突通那邊的捷報傳回來,就要壓上一陣。
既然沒什么非得要他回去處置的事情,那就還能逍遙一下。
長安晚間的娛樂活動肯定比晉陽多,他確實也想去見識一下長安的青樓楚館和晉陽有什么不同蘇亶那廝好像已經去過好幾次了,這個混賬東西真是該死。
當然這也只是他想想而已,身邊這么多人肯定有李碧那婆娘的耳目,如今那婆娘在管理后宮那里鶯鶯燕燕的很多人家世還都不簡單夠那婆娘喝上一壺的了,心情肯定不好,咱就別給人家添堵了不是。
不過心情好,腦袋瓜就靈光,只一轉念便道:“日前徐世績報說程知節已被帶回來了,要不咱們去見見這位馬邑舊友?”
羅士信咧開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得分外不懷好意,“那賊廝竟然還活著,俺都替他臉紅,也不知投了多少人,比個青樓里的娘兒都不如的東西,也配見哥哥?
不如俺去一刀宰了他,免得這廝到處去說與哥哥如何如何,壞了哥哥的名聲。”
李破笑笑,雖然羅三咋咋呼呼看上去很嚇人,其實早不如當年回到云內時那么怨氣沖天的樣子了。
羅三和程知節都是山東人,一道去的馬邑,交情深厚,后來還一道回了山東,和連體嬰兒似的,誰能想到多年之后,兩人竟成了仇敵?
當時羅士信回山東投了張須陀,程知節則干起了劫道的買賣,后來程知節又投到了翟讓,李密的瓦崗軍中。
等到張須陀成為河南討捕大使,追的瓦崗英雄們滿地亂跑,兩邊的仇便已經結下了。
一直到張須陀戰死,羅士信率人力戰走脫去了河北,轉道至云內,見到李破說起程知節來,那叫一個咬牙切齒,恨不能生食其肉的模樣。
可如今事情過去多年,那點在亂世當中結下的“小仇怨”其實不值一提,羅士信這里也不過是裝裝樣子,表示俺跟程知節不是一伙了,也很瞧不起他。
李破也很瞧不起程大胡子,可他心情正佳,既然想起了就去見一見,以免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想起那個大胡子,順手把他給宰了……怎么說也相識一場不是?
李破哈的笑了一聲,翻身上馬道:“走吧,咱們就去見見程大胡子,希望他莫要像當年一樣,笑的那么難聽。”
羅士信上馬緊隨其后,“那廝若還能笑得出來?俺一定拔了他的牙。”
他們找到程知節的時候,程知節正幸福的挺著肚子倒氣。
這次徐世績帶回來的降人皆暫押于右屯衛府衛所,除了程知節之外,其他人其實都有獻關的功勞在身,只等論過功過之后,便可恢復自由之身了,而且很可能會直接任用。
程知節就很復雜了,他在潼關屬于河南降人中的一個,反過頭來殺了李建成,算是潼關內亂,后來卻被潼關守軍給捉住了,才一起到了長安。
你說他是有功呢,還是有過?估計連程知節自己都算不清楚。
只是人家程知節見了太多的大風大浪,心寬的很。
晚飯吃了三碗粟米飯,啃了一條羊腿,還特意喝了一碗寶湯懷懷舊,吃的肚子溜圓,正躺在硬邦邦的榻上消食。
這和李破的想象有很大出入,程大胡子并不算太狼狽,也沒被嚇破了膽,和當年那個被他坑害無數的程大胡子相比,還真就很不一樣了。
不愧是程知節,生命力堪比小強的存在。
當李破出現在程知節面前,道了一句,“程伍長,別來無恙否?”的時候,程大胡子的表現那才叫精彩。
看著李破良久,好像在認人,然后胡子就抖了起來,眼淚不要命的往外涌,上來就想給李破個擁抱什么的,李破退后一步,防他趁機行刺,羅士信則挺身而出,一腳將其踹翻在地。
皮糙肉厚的程大胡子根本不管這些,翻身而起,隨即哭喊道:“賢弟……可想死哥哥了。”
酥的一下,李破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更是恨不能將這廝一刀給剁了。
羅士信則是大怒,上去就一陣暴打,看的聞訊趕來的尉遲信眼皮子直跳,覺著自己過來的有些多余,聽說這程知節和大王有舊,讓人家好好敘敘舊也就完了,咱湊什么熱鬧?
“莫要打了,莫要打了,參軍饒命,參軍饒命啊。”
都是當年的舊稱,看來程知節沒少費了心思,倒是比當年臉皮更厚,也更加奸詐了。
羅士信下手很重,沒幾下就捶的程知節受不了了,喊著饒命的機會,開始拼命反抗,卻哪里敵得過,被羅士信牢牢按在地下,咚咚咚的一陣猛捶,像打鼓一樣。
“行了,讓他起來吧,你可別把他真打死了,好歹跟咱們一起去過遼東不是?”
好一會,李破才慢悠悠的道了一聲,程知節卻早已鼻青臉腫,被打的已經半死不活。
羅士信看著他那倒霉樣子哈哈大笑,這些年的怨氣好像也一掃而空,一把將程知節拎起來,扔到了李破腳下。
李破笑道:“程大郎,你那些兄弟多已魂歸地府,你若想去陪他們也很容易,只需一刀而已,當年你在黑風口帶人離去時,我就想那么干了,只是念著大家相識一場,才放你離開。
哼,今日再不好好說話,給你補上一刀,了了當年的恩怨如何?”
程知節哼哼了幾聲,確實被打的狠了,努力了半天才爬起來,抹了一把鼻血,有氣無力的錘了捶胸膛道:“俺知道錯了,大王饒俺一命,俺給大王效死力。”
“效死力倒不用,只求你別帶人沖進家門喊打喊殺也就成了。”
程知節訥訥不言,以他的臉皮厚度,如今這點譏諷肯定不算什么,說不定他還在心里回上你一句,只要你一直占上風,俺又怎么敢帶人沖上門去?
程大胡子沒讓李破失望,演的一場好戲,活該被羅士信打出屎來。
現在回想一下,當年一起去遼東的故人……還剩下很多,這說明什么?說明他李破心腸著實不錯。
哪像程大胡子,你問問他當初跟他回家的那些人呢,他哪還記得,估計死的連尸骨都找不見了。
當初馬邑的時候,李破就不喜歡這個大胡子“名人”,如今照樣不喜歡,只是既然不想斬下其狗頭,也就得給其安排個去處。
這樣反復無常的家伙放在哪能放心些呢?李破稍覺麻煩。
其實他也知道,程知節這樣的人不過是應隋末亂世而生,放在承平時節,不過一城中無賴兒而已,或可橫行鄉里,可你讓他做大惡也是難為他了。
可亂世就不一樣了,你問問程知節在山東干過什么?吃沒吃過兩腳羊?到了洛陽他又干過什么?抄了幾家,滅了幾族?殺了誰的丈夫,搶了誰的女兒?
別看他現在跟你耍無賴,掉眼淚得有些可笑,但他逞兇的時候你再瞧瞧,叫他一聲活閻王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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