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通還不了解這位新主的性情,李破在軍事上從來都很果斷,只有政事上才會走正常的流程,這和他起家的過程有著分不開的關系,他和李淵是不一樣的,可以說他是一個標準的馬上皇帝。
正思索間,突然聽到一個為什么,屈突通不由一驚。
他立即按照習慣,稍稍抬頭看了看皇帝的臉色,人老了眼神不太行了,瞅不清楚,而腦筋其實也反應沒那么迅速,只能慢慢想。
尉遲恭,李年,薛萬徹……他剛回京,時間并不足夠他熟悉這些名字都代表什么,他從西北歸來,尉遲恭,李年兩人都見過,率領的都是大隊的騎兵。
聲勢浩大,來去如風,便是大隋強盛時也見不到這樣的景象,突厥也不成,那邊倒是騎兵頗眾,可甲胄,弓箭上卻不如晉軍齊整。
右武衛大將軍薛萬徹率領的應該也多是騎兵,薛萬徹所率兵馬正駐扎于河南。
而召集數萬騎兵來到長安左近休整?不去西北平息涼國降后的那些叛亂,又肯定不是為進兵河南做準備,難道是想在此過冬不成?
雖然想的慢些,可屈突通領兵多年,對軍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良久過后,才拱手道:“至尊可是要聚兵以備突厥?”
屈突通細思之下,也只有這么一個可能了,而且應該是防備突厥人從榆林方向來攻?
“一葉落而知秋風至,卿果然了得。”李破文縐縐的贊了一句,“之前北邊來報,突厥頡利汗阿史那求羅正在征召各部戰士至汗帳匯合,有用兵之意,想來不是尋西方同族的麻煩,就是想率眾前來恭賀我稱帝。
若其南來,朕不能率軍迎上一迎,豈非失禮?”
秋末,牛羊正肥,戰馬也上了秋膘,正是突厥人用兵的最佳時節,李破從來沒有放松過對突厥的窺探和防備。
而他麾下的突厥人很多,再加上駐于定襄郡大利城的突厥大羅便阿史那羅恒的暗中幫助,突厥有何異動,大多都能被北邊的宇文歆探知。
今年草原上還算平靜,突厥汗國大致上進入到了一個新的階段,女主登位的事情慢慢平息,突厥人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不接受的大多也都被斬殺殆盡了。
一旦突厥內部的紛爭告一段落,突厥的威勢也就顯現了出來,他們北邊的宿敵在迅速潰敗,逃去遠方。
在東邊他們和契丹人,靺鞨人的紛爭正在加劇,因為這些野人部落正在激烈的反抗突厥的欺壓。
東方汗阿史那多聞并不是一個仁慈或者是有智謀的汗王,他好色,殘酷而又暴躁的名聲正在東方的各個部族中流傳。
尤其是他在幫助契丹人擊退了室韋各部之后,契丹人和室韋人的殘余開始漸漸融合了起來,聲勢漸漸壯大,開始反抗突厥人的橫征暴斂。
而野蠻的靺鞨人更為直接,他們被突厥人趕入了深山老林之中,可卻并未忘記突厥人帶給他們的傷痛,于是一到秋天,便成群結隊的出來劫掠突厥部落,騷擾的突厥人煩不勝煩。
而且突厥人和高句麗人的糾紛也在加劇,隨著高句麗人的大幅衰弱,突厥人的馬蹄聲已經響起在了遼東城下,這讓高句麗人非常憤怒,他們大聲的譴責盟友的背信棄義,卻又對他們的行為無可奈何。
而更讓高句麗人憤怒的是,突厥人正打算將整個遼東變成他們的牧場,突厥人的身影正在向遼東腹地蔓延,可高句麗人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并無法阻止這種侵擾。
突利汗阿史那多聞正在為突厥汗國制造越來越多的敵人,卻對南方竇建德的種種提議興趣寥寥,因為之前有太多故事告訴他,和南邊的人打交道給他帶不來任何的好處,還很可能觸怒他們的汗王,阿史那楊環。
而相對來說,和他并列的頡利汗并不比他差上多少,在擊潰了西突厥射匱可汗之后,頡利汗在突厥的聲望達到了巔峰。
他是如今突厥人當中最為英明的統帥,無數的突厥勇士都想為他效力。
也許是西方汗的部眾損失慘重,實力大幅削弱,也許是西方汗的帳篷離著突厥王庭更近,也許是王庭之中說西方汗好話的人越來越多,反正不管怎么樣,突厥汗王阿史那楊環給予了頡利汗非常大的信任。
她甚至將自己的一個女兒嫁給了阿史那求羅,使阿史那求羅的名聲更上層樓。
而在這個秋天里,頡利汗阿史那求羅發出了汗令,征召各部勇士去圣山腳下聚集,戰爭的意味非常明顯。
當宇文歆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急報于李破,順便帶來的還有他對漢王稱帝的殷切盼望,作為代州總管的他,現在真的非常希望來個衣錦還鄉。
他在代州任職已經七八年了,從開始的雁門郡守一直作到代州總管,并接連數次出使突厥,其才能和忠誠都不用懷疑。
不過也正是如此,李破才將他留在代州任上不動,為的就是防備突厥南下,因為宇文歆不但知曉突厥情勢,而且還曾領過大兵,在關鍵時候是能夠獨當一面的人才。
唯一可慮的就是這人很可能在絕望的時候做出些事來,比如說他獻晉陽的時候,就分外的干脆。
另外這人有個很不好的毛病,有點媚上欺下,當然了,瑕不掩瑜,李破用人向來能揚其長避其短。
如今那個獻了晉陽,并鼓動他在王氏圍墻下面聽墻根的家伙,已經成為新生的大唐于北方的第一道屏障。
消息傳到長安,李破已然稱帝,這會消息延遲的就是這么厲害,讓人頗為無奈,就像是宇文歆得到消息,再傳回長安,阿史那求羅那邊說不定都動兵了。
這對于李破來說,無疑是個壞消息,突厥趁隙南下,會對之后的許多計劃造成非常大的困擾,甚至是改變。
那邊屈突通也是皺緊了眉頭,阿史那求羅……他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他第一個反應就是突厥西方汗換人了?俺怎么沒有聽說?
阿史那咄苾呢?據說那可是突厥人中的一頭猛虎,難道是被人殺了?
對于北邊的消息,如今除了李破之外,再沒有人能夠如當年前隋般消息靈通了,甚至南方的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北方那個強鄰竟然換了一位女主人。
至于屈突通最近一次得到來自突厥的消息還是因為陳叔達和獨孤懷恩出使突厥王庭,獨孤懷恩被放了回來,陳叔達倒霉的被削鼻割耳,卻被送去了晉陽。
這對于李淵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同時倒也得到了突厥的一些消息,阿史那楊環竟然成為了突厥可汗,你說到哪說理去?突厥那樣的草原帝國,竟然出現了女主當政……
當時李淵和他的臣下們震驚外加惱恨之下,于是絕了突厥之好,再沒什么交往,于是突厥的消息也斷絕了下來。
這些年李淵最怕的其實不是諸侯們能怎樣怎樣,而是突厥從榆林方向南下,或者是突厥人與李破勾連,大舉南下。
“臣不知阿史那求羅為誰,可至尊若想親征于外,臣以為不可,不若遣一上將迎之……”
根本不熟悉情況,屈突通也只能這么說了。
李破笑笑,擺手示意顏師古,顏師古將早已準備好的數封密報全都呈給了屈突通,并站在他的旁邊一陣解釋。
等他們說的差不多了,李破便道:“前年西突厥射匱可汗東來,阿史那求羅迎之,力戰而勝,射匱可汗狼狽西竄,可突厥王庭也受創不小。
如今不過兩載,還想聚集大兵而行征戰之事,實自取死路矣,他去西域也就罷了,若敢南窺,當讓其曉得我大唐不容輕辱。
你回去好好瞧瞧這些密報,兵部要拿出一個可行的方略來,尤其是大軍的糧草,要和戶部一道準備好了,今年秋末的戰事不會只此一場,可不能亂了方寸。”
屈突通慢慢行出太極殿,外邊的陽光灑下,讓他瞇了瞇眼睛,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可突厥人欲要南下的消息還是壓的他心里沉甸甸的。
突厥這幾十年一直是中原帝國的強仇大敵,兩家有時會和好,相互聯姻,可更多的時候是勾心斗角,相互攻伐。
作為前隋遺老,跟突厥人打的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也無多少畏懼之心,只是正值大唐用兵之際,突厥人突然有了異動,他不曉得這一戰能不能打的起來,或者能不能打的贏。
他想起了在秦州見到的那座騎兵大營,想起了之前聽聞的那些消息,于是便也覺得,和突厥人一戰也并非那么令人擔憂。
他在殿中大致看了一下這些密報,又有顏師古在旁邊解說,他別的倒還有些模糊,可突厥人在走下坡路這一點卻十分確定。
它還能像十余年之前,聚三十余萬鐵騎蜂擁南下不成?若來敵不多,完全可以一戰。
而最讓他放心的是,皇帝那篤定的態度,無形中便給了他幾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