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堅父子大興科舉為的是什么,幾乎天下皆知。
予寒門子弟開門路,納天下之才為己用,就是科舉的核心宗旨,而這里的寒門和后來的意思不同,指的就是寒門庶族,與平民百姓不沾邊。
他們同樣是貴族中的一員,只是在九品之外,是門閥世族的候補成員,在九品中正制盛行的那些年,他們一般都是官吏中的吏員。
皇帝眼見門閥世族把控朝政,越來越是危險,便利用科舉制度來打破貴族們對權力和各種資源的掌控。
科舉制度針對的就是門閥世族,更針對的是察舉選材之制,利用庶族來制衡門閥,利用科舉來摒除察舉之弊。
而科舉并非楊堅首創,差不多應該是在南陳就有了苗頭,南梁時更為明顯一些,直到楊堅一統天下,開始高舉科舉之旗幟,楊廣繼之,可惜隋末戰亂使這一切戛然而止。
封德彝在開皇年間便已開始入朝為官,幾乎旁觀了科舉制度興衰的全過程,其中激烈而又險惡的斗爭,并不比爭奪帝位差上一絲一毫,甚至猶有過之。
比如說開皇名臣高熲,他就是察舉制度的最堅定的支持者,同時他最為出名的就是薦舉了很多有才能的賢才入朝,也變相的說明了他是察舉制度的受益者。
作為太子楊勇的老師,楊勇自然而然的便也在選材制度上面站在了老師的一邊。
而楊廣和楊素兩人都是科舉制的支持者,雖然這會得罪很多大貴族,卻也得到了文帝楊堅的青眼。
最終楊素斗倒了高熲,楊廣取楊勇而代之,你說這是不是隱約便有選材之制的斗爭的影子在里面?
那是一場皇帝和門閥世族們的戰爭,持續的時間長達數十年之久,最終以隋末戰亂收尾。
這種朝廷大政的爭議幾乎滲透進了朝廷政爭的每一個角落,影響到了無數人的仕途和身家性命。
像楊勇,高熲那樣的人物皆不能免,太子,權臣之爭,都要涉及于此,封德彝只要稍微想一想,便不寒而栗。
封德彝心里嘆息了一聲,雄心勃勃的帝王好像都喜歡做這樣的事情,爭議越大,他們便做的越起勁,只是連累了他這樣“忠心耿耿”的臣下啊。
李破瞧著他,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以何立世?書院書院,那自然是以書多而聞名嘛……李世民的文學館,一座藏書樓,幾間靜室也就有了,朕建個書院還需費何周章?
依卿的意思,還招不到人入內讀書?若是那般,豈非丟臉的很了?嘿嘿,帝王的面皮掉在地上,長安中很多人會吃不下去飯的……”
話中透出了些陰森之意,封德彝反而心安了許多,這倒是的,只不過是間書院而已,又是皇家督建,還真不愁人們不聞訊而來。
至于科舉,察舉之爭議,現在說來還為時尚早,這應該只是做些準備,或者是試探之舉,不算什么,畢竟做的如此之隱晦……
做好了心理建設,封德彝心說,俺也這么大年紀了,您能不能讓咱少經些風浪?上次折沖府設學堂的事情,就惹得很多人不高興了,這次又要去整飭國子,建什么書院,唉……還真是能者多勞啊。
事情也就這么說定了,國子監原歸太常寺和少府共管,后來在大業年間獨立了出來,人也多了不少,但重要性好像卻不如開皇年間了。
也正是在大業年間,國子寺成為了國子監,其中教授的學科為國子學,太學,書學,算學,四門學五類,算是朝廷培育賢才的一個機構。
這在李破看來其實很無謂,一個國子監一年招收數百人入讀,十年也才數千人,幾乎全被貴族所壟斷,和后來的教育機構比都沒法比。
可以說,自秦漢一直到如今,國朝的教育事業并沒有太大的發展,知識壟斷的現象反而越演越烈。
就說跟他起家的那些人吧,里面有九成都是文盲,連個大字都不會寫,剩下的一成還有九成是識字,但沒讀過幾本書的。
后來進了晉陽才算有所改觀,因為晉地的門閥中人終于紛紛來到了他的面前,又有王裴這樣的世族門閥加入其中,即便如此,他還是能時常感受到人才的匱缺。
到了長安,人才終于算是多了起來,隱約看到了些競爭,可照著后來還是差的遠了……沒有競爭,哪有進步?
這是自古以來顛簸不破的道理,所以必須在選材上下工夫,只是天下還亂著,不好大張旗鼓,只能試試探探的小打小鬧。
等滅了蕭銑和竇建德,一些事就必須提上日程了。
在這方面,他確實要感謝一下楊堅父子的努力,才沒讓他這個后來者成為開創先河之人,不然的話,他不知道自己得少活多少年。
如今雖然艱難了些,可有先例在前,受到的阻力會減輕許多。
他確實和楊廣不一樣,人家楊廣事事爭先,就想做開天辟地第一人,他卻只想拾人牙慧,真是小家子氣。
所以說他對國子監并不怎么看重,長安書院才是重點,辦的差不多了,也就還有洛陽書院,晉陽書院嘛。
而且他在云內和晉陽時其實都做過類似的事情,只是不成規模而已。
他沒有跟封德彝明說什么,可他相信封德彝應該明白他的意思,也能把事情辦好,而他的目的則是讓長安書院成為長安城中有數的標志性建筑。
如果哪一天人們一來長安,首先想到的便是去長安書院左近觀瞻一番,那個時候就是瓜熟蒂落的時節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眨眼間便進入了臘月。
長安徹底來到了平穩過渡時期,數十萬百姓在這個冬天里并沒有缺衣少食,官員們也沒遭受大規模的清洗。
唐軍在接收了降軍之后,該走的走該留的留,也沒鬧出什么兵變。
所有的跡象都表明,新皇并不像以前謠傳的那樣獰惡,好像還頗為仁慈,于是官民之心漸安,慢慢恢復了平常的生活。
只是辭舊迎新之際,朝堂上的變動一直在持續當中,新的政治軍事集團正在融入舊的體系當中,同時也在改變著長安舊有的格局。
在秋天里郡縣時有反叛,一些城池也還在固守,守臣們因為各種原因不愿降順,所以戰爭一直在延續,一直到了冬天,大家就都消停了下來。
臘月初九,蜀中大捷的消息姍姍來遲。
正如李破所料,像劍門關這樣的天下名關的失陷多數都是非戰之罪。
錦官城中先就起了變亂,本來在聽聞柴紹已與梁軍罷戰,并來信勸慰之下,右驍衛大將軍劉弘基終是向李孝恭低了頭,愿意遵令行事。
可李孝恭之子,益州長史李崇義為人挑撥,率人在劉弘基回去通州的路上欲將其圍殺于道途。
可劉弘基敢來見李孝恭,準備的是相當充分的,別說是離開了錦官城,便是在錦官城中,他也不信有人能殺得了他。
于是李崇義便糟了,本想來殺人,可卻被人給圍了。
捉住李崇義后,劉弘基自然大怒,以為李孝恭不講信用,欲置他于死地,可還猶豫著是不是李崇義因私怨才想來殺他。
可李崇義自以為是趙郡王世子,劉弘基不敢殺他,所以破口大罵,一口一個盜馬賊,一口一個賤家子,終于惹的劉弘基火起,一刀斬殺了李崇義。
至此不管是不是李孝恭的意思,劉弘基都沒有了退路,率人迅速回到通州,舉兵而起,欲要殺去益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李孝恭也宰了算了。
這顯然是個偶然事件,但以當時之局面,沒有李崇義,也必有劉崇義來興風作浪,大廈將傾之下,紛亂乃是必然的結果。
李崇義為劉弘基所殺,消息不久便傳回了錦官城,不說李孝恭如何,益州刺史黃君漢等聞訊,盡都大驚,紛紛勸郡王整軍備戰。
在這種亂紛紛的時節,消息傳的比平時快了數倍,很快便到了綿州刺史,右領軍將軍竇誕的耳朵里。
如今竇駙馬的注意力都在劍門,劍門關前大軍壓境,守住了就還能喘息一陣,守不住的話他這綿州頃刻之間也便要易主了。
竇誕這些年可是長進不少了,隨軍征薛舉立下了些戰功,隨軍入蜀后,先為梁州都督,只因他對李孝恭的策略說了些酸話,又跟著劉弘基,柴紹等人圖謀大權,為李孝恭所不喜。
終于以竇誕與漢中花頭蠻作戰不力為由,將其調回蜀中行臺做了個刑部侍郎,后來還是京師有人幫著竇誕說話,才又轉任綿州刺史。
綿州位于劍門側后,與劍門唇齒相依,劍門一旦有了戰事,綿州就要供應糧草,派遣援軍等予劍門,還要防備敵人從陰平小道溜過來偷襲,算是劍門守備的延伸。
自西京陷落的消息傳到蜀中,竇誕心情之沮喪那就不用說了,他的家眷都在長安,這下算是把尾巴交到那個卑鄙小人的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