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之間斗了斗小心眼,封德彝稍稍勝出。
李破不管這些,別說他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只會一笑了之,還是那句話,臣下們要是其樂融融的,皇帝豈不就危險了嗎?
估計是人丁單薄的原因,封府并沒有李破想象的那么大,屢任高官的封德彝,住的地方卻略顯寒酸,讓李破頗為意外。
當然了這個不大是相對而言,李靖家的舊居和如今元朗主的地方就不用來比了。
封德彝一家三口出來迎駕,孤零零的就這三口人,看上去實在有點可憐,要知道長安門閥中,像封德彝這樣的門戶真的是不多見。
李破多年來已深受當世觀念影響,不由就想著這廝不知上輩子干了什么缺德事,才弄的如此形單影只,快五十了才生出個兒子來,也不知有沒有女兒,若是連個女兒都沒有,嘖嘖,不會是哪方面有問題吧?
封德彝沒跟皇帝裝出一副病弱的模樣,神采奕奕的只說自己身體已經大好,明日里便可回去值守了。
接著便是連連謝罪,讓皇帝白跑一趟,當然是有罪的嘛。
至于為何他在李破面前拼命保持狀態,主要是怕皇帝看他體弱多病,把一些重擔交給年富力強的長孫順德而已。
而且這些天皇帝出宮的時候,帶著的都是長孫,也不就是因為他封倫年老,在冬日里不禁折騰了嘛。
他要是再病的稀里糊涂,不定就把自己給坑了。
皇帝能來探望于他,屬于是意外之喜,說明他封某人頗受寵信,而且他前些時聘的長安名廚也不就有了用武之地?
“至尊可曾用過午飯?不如在臣這里……”
李破擺手,“已經用過了,到卿府上來只是探望一下,見你無事也就放心了。”
封德彝做感激狀,心下卻在嘟囔,您這空手而來,可不像是探病的,倒像是覺著俺在裝病,所以才來瞧瞧。
李破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嗤之以鼻,李淵把內庫中的東西都搬去了女兒那里,沒給他這個新主人剩下什么。
所以還需積攢一陣才能有拿得出手的賞賜,不然以他的為人,就算覺著這廝在裝病,也應該拿上幾根老參來給自己裝裝門面。
到封府的內宅坐了坐,期間又說起了蘇威,蘇威也確實是關西眾人非常認可的人中之杰,所以他的喪訊剛到長安沒兩天,消息便已經在長安傳的沸沸揚揚。
而當年蘇威之上還有高熲,楊素兩人,這兩位斗了許多年,卻都在大業初年陸續被楊廣送上了路,也不知當年兩人歿時,是不是有蘇威這么轟動。
與何稠就不一樣了,封德彝入仕的時候,人家蘇威已經算是功成名就,是朝堂上不得了的大人物。
蘇威失勢的時候,封德彝追了上來,與蘇威倒也算是同殿為臣過,只是他跟隨的虞世基與蘇威并不對付,所以兩人并無多少交集。
提起蘇威不過是一個很好的話題,在座之人對此其實沒多少感觸,而且本著不說死人壞話的習慣,講的都是蘇威當年的威風以及他的功績。
與長孫順德,封德彝在一起,永遠不會缺了談資,他們學識淵博,眼界開闊,也去過很多的地方,各處的風土人情也都能說上一些。
你一言我一語的便談了很久,且絲毫不覺乏味,尤其是這兩位都比較油滑,不會用很多典故或者文縐縐的話語來顯示自己的文采。
與他們談天說地并不枯燥,可李破知道,這兩人都在取悅于他,說出來的話有真有假,也并沒有多少他們真實的想法。
最明顯之處就在于提起當今的選材之制來,封德彝竟然主動提起了科舉之制,并隱約的表達了自己對科舉的推崇之意。
長孫順德反應也不慢,立即附和了起來。
顯然他們在折沖府以及長安書院的設立過程中,都察覺到了一些什么,所以就都覺著皇帝應該是支持科舉制度的,那他們將來就是科舉之制的“堅定”支持者了。
至于他們自己到底對選材制度有著怎樣的看法,旁人也就無從知曉了。
他們的政治主張是如此的“靈活”而又廉價,這樣的臣子侍奉在皇帝的身邊,對于皇帝而言真的不曉得是福是禍。
李破對他們的政治敏感程度非常滿意,卻也對他們老奸巨猾的程度感到很是揪心,也只是建了一座長安書院而已,他們就聯想到了科舉,還真是聰明的過了頭。
李破的笑容不由自主便燦爛了起來,心里狠狠給他們記了一筆賬,琢磨著如果長安書院效果不錯的話,讓他們去洛陽,晉陽等處去走走,以免聰明勁沒處使用。
兩位侍郎還不怎么清楚李破的這個脾氣,畢竟皇帝自主政以來,一直不溫不火,還從沒有疾言厲色過,表現出的寬容大度不比李淵少上半分。
他們都為官多年,并不會被這種表面文章所迷惑,比如說封德彝就在一些事情上看到了皇帝的堅定與果決。
而長孫順德則在那些晉地臣子們的舉止間,察覺到了皇帝的威嚴和冷漠。
所以他們才會這么早的對一件大事表現出自己的態度給皇帝看,因為他們相信這位皇帝是有那個能力把事情辦下來的,那他們就不妨跟著皇帝搏上一搏,不定就能做出高熲,楊素以及蘇威那樣的成就呢。
科舉是個大命題,與之相比,朝堂之上怕也就寥寥幾件事可以相提并論,比如說府兵制度,又比如說律法之修訂,再比如說一統天下?
門下侍郎為皇帝侍從,在大命題上不可能與皇帝唱反調,那是找死的行為,所以他們的選擇并不多。
只不過不像封德彝那么篤定,長孫順德還在心里面祈禱,皇帝只是一時興起,不會真的去碰觸察舉之制,也免得讓自己等人陷入險境。
實際上李破暫時并不很在意他們的想法,也不需要他們的支持,所謂百年大計,教育為本,沒有相應的教育進行輔助,科舉也不過是察覺制度的另外一個版本而已。
百年大計啊……何必急于一時?按照既定的腳步走下去,他看不看得見科舉興盛的那一天都難說。
在封府待的時間夠久,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向西沉了下去,讓李破感覺有些可笑的是,他執政也半年了,卻沒跟他們促膝而談過,只封德彝厚著臉皮湊過來說話,長孫就差了許多。
而今卻在封德彝的家中談談說說了兩三個時辰,你說是不是很奇妙?
封德彝,和長孫順德其實都在尋找這樣的機會,也不獨他們,宮內宮外凡是想邀寵之人皆都如此,能跟皇帝談天說地,想必大家都明白那意味著什么。
李淵和裴寂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只要能讓皇帝高興了,榮華富貴,取之易爾。
而對于封倫和長孫順德這樣有想法,有手段,有家世的官場中人而言,他們會在與皇帝的長談之中,揣摩皇帝的性情以及心意,以免不經意的得罪了皇帝,或者走錯了路什么的。
相反來說,李破便不會輕易給臣下們這樣的機會,不然大家都來找皇帝談心,正事還做不做了?
當然了,這只是個玩笑……主要是李破沒那個習慣而已。
出了封府,三言兩語將長孫順德,顏師古等人打發走了,他則帶著阿史那容真等一眾侍從,直奔前平陽公主府。
平陽公主府后宅,李秀寧居住。
琴聲叮咚,悠揚悅耳,只是細聽之下,便難免生出些寂寥之意,配著這寂寂冬日,倒是十分應景。
李秀寧善操琴,是繼承自他母親竇氏的本事。
當年竇氏是長安遠近聞名的才女,加上身世顯赫,足以讓長安少年趨之若鶩的一個人兒。
只是李秀寧生性好動,對武功的興趣比寫寫畫畫要高的多,于是竇氏也很無奈的看著自己的女兒漸漸變得“不學無術”了起來。
而她的幾個兒女其實都是這么一副模樣,深受李淵影響,更像是一個個典型的關西貴族,而不是像他們的母親那樣多才多藝。
和往常一樣,琴音幽幽,不一會便有了些雜音,節奏也散亂了起來,熟知音律的人若在此處,一定便會說上一聲,操琴之人心有雜念,不適合再彈奏下去了,不然很容易傷及身體。
室內的李秀寧及時按住琴弦,琴聲戛然而止,她眉頭輕蹙間,又胡亂撥弄了幾下琴弦,這才推琴而起,背起雙手在室內來回的溜達了起來。
離她入宮好像已經過去好幾年一樣,卻一點消息也沒有,她倒不在意旁人說什么,只是答應的好好的,怎的就沒動靜呢?
她求的又非高官厚祿,也不過是一張護身符而已……
想來想去不得要領,最終也只能歸結于女人的嫉妒上面,思及于此,她是既沮喪,又有些竊喜……很難說得清到底是個什么滋味。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