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元貞二年八月初。
經大理寺,刑部,御史臺會審,戶部侍郎高慎一案終于有了結果,共羅列高慎罪狀二十余條。
李綱等人上書請斬高慎等六人,流配十余人,削奪官爵者四十七人,不折不扣的大案。
不過到了門下省,卻被駁回,令法司逐條再審,說明皇帝并不滿意會審的結果。
于是作為大唐元貞年間的大案,就此拖延了下來,高慎等人在獄中輾轉求告,卻沒有任何回應。
展現在人們面前的景象越來越是不堪,隨后高慎等人四處攀咬,以求速死,也都無濟于事。
此案的判決在中書,尚書,門下三省四處輪轉,推來推去,一直不曾結案,高歡子孫的哀嚎之聲屢屢不絕,讓眾人警惕之余,越加的不愿沾邊了。
誰也不知道皇帝,或者是他的近臣們到底想要怎樣一個結果,如此拖延下來,旁人先且不說,渤海高氏的名望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此案的效果幾乎等同于懸尸示眾,一些聰明人在八月間終于明白了過來,不由為皇帝的心腸和手段所驚。
殺雞儆猴誰都會,可是能做到這種地步的……楊廣,李淵之輩怕是都要膛乎其后了。
雖然大家嘴上都沒說出個怕字來,但私底下再議論朝政的時候就謹慎了許多,沒什么人再敢拿皇帝的出身,治政,用人等來開玩笑了。
即便是大家喜歡念叨兩句的皇帝跟公主的風流韻事也少了起來,就算有人談起,周圍人等也少有附和,多數人還會認為你不夠穩重,以后應少做來往,不然有朝一日身陷囹圄那得多冤枉啊。
皇權取得了完勝,正隨著高慎一案漸漸趨于穩固,同時也在潛移默化的改變著貴族們的行止。
百姓們不管那么多,貴族狼狽的樣子是他們最喜聞樂見的場面,街頭巷尾的人們多出了很多的談資。
八月間,天氣漸轉寒涼,朝堂上產生了不小的變動。
兵部侍郎王慶被召回朝中,轉任戶部侍郎,竇軌繼任兵部侍郎,繼續在外督運大軍糧草。
鴻臚寺卿李道宗上任還沒幾天,如今調任兵部侍郎,說明他漸漸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而其年紀輕輕,便已任職過靈州總管,鴻臚寺卿,兵部侍郎等要害職位,顯示出一位官場新貴正在冉冉升起。
渤海高氏新任閥主高表仁,數次入宮想請求皇帝了結高慎一案而不可得,卻在此時升任鴻臚寺卿。
這讓高表仁沒有一點的欣喜,暗地里更是叫苦不迭。
正在高歡一脈叫苦連天之際,他卻高升了,你說旁人會怎么想?這顯然意味著高氏的分裂已不可逆轉。
當然了,渤海高氏也從來不是一個整體,他們的分支太多了,即便是當年高歡一脈得勢之時,也無法真正做到領袖渤海高氏,讓高氏子孫盡都俯首聽令,更何況是如今了。
現在只不過是長安高氏中兩個主流家族產生了無法彌合的裂痕,當然兩邊早已有隙,如今不過是矛盾更深而已。
之后秘書監竇琎外放為河東郡太守,禮部郎中溫彥弘晉秘書監,主持修撰隋史。
右驍衛大將軍竇琮押解高慎一案的人證物證回京,轉任右屯衛大將軍,與尉遲信一道掌管長安駐軍。
原右屯衛大將軍陳圓,轉任右驍衛大將軍。
在宮中,竇美人成了竇昭儀。
扶風竇氏走了些彎路,如今重新有了起色,雖還不如李淵在時那么風光,可在眾人看來,扶風竇氏作為皇帝的鄉黨,便宜算是占大了。
而其在高慎一案中“立功”不小,算是踩著高氏獻上了投名狀,讓很多人鄙夷其行徑,卻也讓不少人羨慕的眼睛發藍。
在此期間,晉陽舊人大舉進入戶部,與關西世族一道將高氏落下的職位瓜分一空,得了好處的人不在少數,算是經歷了一次小規模的政治分肥。
到了八月初的時候,與竇建德,蕭銑的戰事還在僵持之中,令人意外的捷報卻從涼州傳了回來。
左監門大將軍龐玉率四千兵于左良川潰吐谷渾,土羌聯軍十余萬眾,陣斬吐谷渾,土羌首領十余人,虜獲極眾,一戰名揚河西,當即便使涼州動蕩的局面緩和了下來。
捷報來至長安,李破與他的臣下們都想不明白,此戰是怎么打的,四千人破十余萬大軍,那畫面簡直不可想象。
如果換成是軍中精銳對上義軍,好像就不難理解了。
涼州大捷對中原戰事影響不大,只是此戰意味著曾經肆虐西北,屢教不改的吐谷渾在腹背受敵之下慢慢走向了衰落,不再能跟旁人爭奪河西的控制權了。
高原上興起的吐蕃開始讓李破警惕了起來,一邊召集臣下想制定一些民族政策,來緩和西北諸族的矛盾,一邊下詔嘉獎梁州總管范文進,左監門大將軍龐玉等人,同時令他們探查高地形勢,做好出兵驅逐吐蕃人的準備。
此時吐蕃在高地上還立足未穩,正是予其當頭一擊的好時候,只是累于中原戰亂未止,抽調不出太多的兵馬,所以根本不可能成為接下來的用兵重點。
李破所言的準備,其實是在為將來更好的經營河西所做出的決定。
更讓人意外的是,捷報傳來不久,在敦煌地區歇腳的射匱可汗殘部派出使者,經涼州來到了長安。
獻上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西域土特產,表達了順服之意,請求進入張掖地區休息。
他們對中原王朝的更迭并無多少認知,自隋末戰亂以來,前隋的版圖萎縮的厲害,張掖,西海,敦煌等地以前都是前隋的勢力范圍。
可現在嘛,很多地方都已經失去了聯系,無論李淵還是李破都無暇顧及,更不會派兵前去駐守。
可能是追兵將近,又或者是敦煌地區的生活太過艱難,所以突厥人的請求更像是要內附于中原王朝,但一個不好許就成了引狼入室。
而且突厥人的誠意不足是顯而易見的事情,送點禮物就想占去半個河西走廊,想的倒挺美。
李破沒有挽留這些喪家之犬的意思,只是讓鴻臚寺卿高表仁告訴他們,請射匱可汗的子孫到長安來相見,他們一定會得到皇帝的熱情款待,到時有什么請求皇帝必定會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復。
突厥人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怏怏而去,至于他們會不會像處羅可汗那樣全族來奔,估計就要看他們的敵人給不給力了。
八月間,南陽細雨霏霏。
唐軍不再攻城,而是再次猛攻城外營寨,梁軍勉力抵擋,崩潰的跡象越來越明顯,很多城外梁軍士卒有了怨言,將領們同樣不愿再面對兇狠的敵人,紛紛請令入城休整。
周法明努力彈壓,可在沒有任何后援的情形之下,卻也無計可施。
更為可怕的是,唐軍眼見梁軍不支,并未加緊攻勢,而是分兵數萬南下拔新野,進圍襄陽。
二十多萬梁軍竟然不能拖住唐軍主力,襄陽的求援文書去到江陵,梁國朝野議論紛紛,謠言四起,周法明已經率軍降敵的傳言蔓延開來,未幾便傳到了皇帝蕭銑的耳朵里面。
蕭銑大恐之下,幾乎是本能的便令人抄了周法明的家,朝臣紛紛相勸,卻也阻攔不住越來越是剛愎的蕭銑。
八月中,蕭銑殺周法明一家三十余口,連內史令蕭閬都被他給嚇壞了,再不敢于蕭銑面前提周法明的名字,群臣震懼,同樣不敢多言。
唯獨周法明好友兵部侍郎王堔上書為周法明喊冤,更說皇帝未經有司,不察細清,只因謠言便擅殺周法明家眷,實乃昏暴之舉云云。
蕭銑聞之大怒,將王堔削官奪爵,下入牢獄,未幾王堔暴斃于獄中,蕭銑猶有不甘,又命人抄了王堔的家,以貪賄之名殺王堔一家老小。
明顯這位君王已經殺紅了眼,晉末亂世君王的乖戾在他身上體現的非常之具體,同時也意味著軍事上的失利徹底擊垮了這位蕭氏子孫的意志,讓他混亂的像個真正的暴君。
實際上,王堔確實死的很冤,周法明辜負了他的信任,唐軍分兵沒多久,周法明便已率部陣前降敵。
這不是什么臨時的決斷,周法明猶豫了差不多半個多月,眼見局勢已難挽回,又憂懼于蕭銑的刻薄寡恩,遂在八月中做出了選擇,率十余萬梁軍降了。
尉遲恭等人狠狠的松了一口氣,如果周法明一力守城不出的話,留在南陽的數萬唐軍已不足以攻取南陽。
戰事打到這種地步,傷亡慘重之下,尉遲恭也已有了上書請罪的打算,這次出兵南下的戰略到了此時看上去更像是一場賭博。
尉遲恭都能想象的到皇帝會有怎樣的怒火等待發泄,只要一想到自己戴罪回京,皇帝對著他露出那標志性的燦爛笑容,他就不寒而栗,心中之憂懼不比周法明差多少。
周法明算是在關鍵時刻拉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