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紛紛,微風,所以天氣并不算冷。
武士彟到了自己府門之前翻身下馬,身后兩個彪悍的侍從接過他的馬韁,門前早有仆人等候,打開府門擁著他進了家門。
武士彟四十多歲年紀,身形不高,面目粗糙,配著微黑的皮膚,濃重的毛發,看上去很是粗魯。
可你只要和他交往過便知道,這是個很細致的人,總能知道你喜歡什么,又不喜歡什么,當你為難的時候,只要找到他門上,或多或少都能得些幫助。
當然了,武士彟的出身是致命傷,不然以其為人,也不至于落到拿著名畫去尋人幫忙的地步,以前受他好處的人可不少呢,只要他稍有些家世,那些人又怎會冷眼相對?
武士彟被凍的不輕,以前他在布政坊有處不錯的宅院,不用皇帝賞賜,他自己就能買下,而且不大不小,非常符合他當時的身份。
那里離著封德彝的府邸不算遠,騎著馬的話一會就能到。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他沒敢再住進布政坊的宅院,而是搬來了南城的別院,嗯,也是他自己買下的宅子。
并州豪望之名可并非浪得,有錢的很。
就是離著布政坊遠了,跑上一趟就得半個多時辰,可把他給凍壞了,只是他沒工夫去感慨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當年行商之時又是如何如何。
因為今日又是無功而返,十幾天了,還沒什么動靜,去那邊府上打問,也都說主人上朝去了,根本見不到人。
按照武士彟的猜測,他那些名畫怕是喂了狗了……
他現在是看明白了,長安城中的這些人,翻起臉來的無恥模樣可不比奸商差,吃人不吐骨頭的勁,那些匪人們只能膛乎其后。
很快武士彟就鉆進了前院的暖閣,脫掉大氅和皮帽,喝上了茶湯,武士彟才算緩過點勁來。
“大郎,二郎呢,讓他們過來。”
前院主事正想跟他說事,聽了這話立即回道:“大郎早晨時出府去了,沒跟人說去哪里,二郎有友人來尋,說是結伴去書院了,這兩天要宿在那邊,不回來了。”
武士彟運了運氣才算把壓制住火氣,兩個小畜生看來是不用指望了,這都什么時節了,還出去花天酒地,交的那些狐朋狗友,沒一個正經東西。
良久,他才嘆了口氣,心中頗為黯然,兩個兒子是亡妻相氏所出,都還很年輕,卻疏于管教,養成了不少壞毛病。
前些年他帶著妻兒跟隨李淵來到長安,不久相氏便病歿了,于是他又娶了弘農楊氏的女兒。
嗯,算是撿了個大便宜,若非當時楊氏人心惶惶,前隋右武衛將軍,訥言,工部尚書楊達的女兒又怎么可能會嫁給一個商家子?還是續弦,做夢都不帶這樣的……
當然了,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楊氏是個大齡剩女,四十多歲了還未婚嫁。
楊氏進門三載,誕下兩女,武士彟已經有了兩個兒子,所以不以為意,對楊氏是呵護備至,唯恐妻子不滿意了跑回娘家,那可能就回不來了呢。
這無疑是武士彟為了跨越階層而做的無數努力中最為重要的一環,弘農楊氏就算再衰落,它也是頂級門閥中的一員。
就算把那門戶中的一條狗牽出來養著,別人也能高看你一眼。
不過這讓他的兩個兒子很不滿意,總是尋機會便與繼母爭吵,弄的家里很不安寧,主事沒有告訴他的是,早晨武大跟楊氏又有所爭執,這才氣的出府去了。
武大,武二的心思在他們的父親這里其實很淺白明白,他們怕武士彟百年之后,繼母與他們爭產。
繼母背后是弘農楊氏,他們肯定爭不過,不如趁著父親還在世,敗了楊氏的名聲,把她趕出去。
楊氏連生了兩個女兒,著實讓他們稍稍松了口氣,于是更加起勁的跟楊氏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弄的武士彟煩不勝煩。
這些時日的遭遇讓武士彟心灰意冷,打算派兒子回晉陽打個前站,不行的話一家人就還是回去晉陽居住,那里是他的家鄉,比長安有人情味的多。
兒子們不在,那就先給妻子商量一下,明年天氣暖和些就啟程,也不知妻子愿不愿意跟他回晉陽。
正想回后院去跟妻子說話,主事已經稟報道:“后晌時,主母的侄兒來訪,此時正在后宅暖閣說話。”
武士彟皺了皺眉頭,弘農楊氏驕傲的很,來登他家門的人不多,以前他有官位,又有資財,楊氏那邊的親戚偶爾還會過來,多數是求他幫忙,剩下的就是想借錢,想跟他深交的人是一個也沒有。
一年多來,他落魄至此,楊氏那邊的人徹底沒了蹤影,連妻子都在埋怨那些人薄情寡義,可見世情之涼薄。
“侄兒?哪個侄兒?”
“說是刑部尚書楊公之子,剛從弘農過來,便來拜見姑母……”
武士彟驚了驚,刑部尚書楊恭仁是妻子的堂兄,楊氏的父親是楊達,與楊恭仁的父親觀王楊雄是親兄弟。
楊恭仁回到長安也一年多了,對堂妹不聞不問,武士彟也絕對不敢湊上去,因為楊氏最倒霉的時候,作為李淵寵臣的他娶了楊氏的女兒,這在楊氏看來可不是什么好姻緣。
他要是敢到楊恭仁那里攀親,九成是自討沒趣,甚至可能會惹上殺身之禍。
現在楊恭仁的兒子登門造訪,是為了哪般呢?武士彟一下想到了自己的萬貫家財,揮霍這么多年了,也還剩下不少。
楊氏不會窮瘋了,才想到還有這么個姑爺呢吧?
“是楊尚書的哪個兒子?”
主事為難的搖了搖頭,他也不太清楚,那邊的人本來來的就少,這位更是從來沒有登過門。
武士彟站起身,不管來的是誰,他既然回來了,都必須過去見一面。
楊恭仁和楊續兄弟現在都很是顯赫……唉,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李淵父子才得勢了幾年,卻又輪到他們姓楊的了……
再這么下去,他武某人可就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