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咄苾沉默了下來。
自由的機會就這么突然的擺在了他的面前,如果是當年,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然后回去立即把阿史那求羅給宰了。
嗯,最多最多也就是看在女兒的面子上,留他一條性命滾回王庭。
可時間消磨了他的意志,他現在想的東西很多,卻唯獨沒有了去跟阿史那求羅爭奪權力的欲望。
阿史那楊環不再勸說于他,她相信阿史那咄苾會做出明智的選擇,就像當年一樣。
至于這算不算放虎歸山,或者是阿史那咄苾回到西方汗帳之后,又會不會鼓動阿史那求羅來反對她,她都已經考量的很清楚了。
她的目光已經放到了數年,乃至于十年之后,根本不在于一時的得失。
如今的她已經牢牢握住了突厥可汗的權柄,整個突厥都在她的威嚴籠罩之下,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情……又豈是這些目光短淺的突厥貴族們可以測度的?
她這會的想法和李破比較相似,突厥人腦子不太好用,玩弄他們于股掌之間并不是什么太過為難的事情。
她輕聲的說著,“冬天還很長,你不需要著急的做出決定,我們都知道前面的路還很長遠,天神會指引他的兒女們做出最好的選擇的。
而且,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決定在明年春天的時候,讓塞斯力琴部向西遷移,歸于頡利汗賬下,如果你同意的話,那么他們將是你在西邊最堅定的支持者。”
殿中的幾個人都吃了一驚,王庭四大部族是在啟民可汗登上汗位時設立下來的,曾經幫助他擊敗了都藍可汗,西突厥達頭可汗。
為了賞賜他們的功績,且鑒于王庭直屬力量不足的現狀,于是以四大部族衛護王庭,他們的首領不是可汗的心腹,便是可汗的直系親屬。
四大部族和附離子一道護衛王庭的安全,同時震懾不臣,討伐叛逆,自啟民可汗而始,東西兩個汗王再未曾掀起過叛亂,這里面就有著王庭四大部族的功勞。
現在阿史那楊環卻要令四大部族之一的塞斯力琴部西遷,去為頡利汗效力,真的讓人震驚不已。
阿史那畢吉微微張著嘴,滿眼的迷茫,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王庭四大部族已經相處了幾十年,不論他們之間有著怎樣的爭斗,那都是自己帳篷里面的事情。
他們在王庭中享受到了普通部族無法擁有的權力和榮耀,突然之間四去其一,如同砍斷了他的胳膊一樣讓他疼痛不已。
就像當年阿史那羅恒被留在大利城一樣,其他三部的首領除了殷切的問候了阿史那羅恒之外,卻都不愿給他留下哪怕一個部民。
而在他們的極力爭取中,徹底把阿史那羅恒踢出了四大部族,只保留了他大邏便的官爵,這也是他們離去之后,大利城立即鬧起了叛亂的原因。
當時阿史那羅恒險些被殺,靠著親信的支持才把叛亂平定下來,并迅速的將蕭皇后這個燙手山芋送去了南邊,大利城才終于安定下來。
可他那會卻已無力控制云中草原的部落,加之大批的部落跟隨王庭北去,云中草原一度陷入混亂當中。
所以這個時候最高興的恐怕就是阿史那羅恒了。
在驚訝之后,他第一個笑瞇瞇的恭維道:“可汗總是這么的英明,西邊子民們的哭泣聲我在大利城都已經聽到了,如果賀蘭蘇尼闋大人能夠帶領賽李麗琴部去到那里的話,一定能帶給他們希望,他們會非常感激可汗的仁慈的。”
“希望是這樣吧……”阿史那楊環笑道,接著她便看向阿史那畢吉,聲音立即低沉了起來,里面充斥著權力的味道。
“作為阿克南部的首領,其他人都愿意跟你交談……那么你認為塞斯力琴部的離開,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呢?”
這個時候阿史那羅恒已經明白了為什么是他們三個人被請到了這里。
阿史那畢吉無疑是王庭四大部族的代表,而他阿史那羅恒是那個一定會贊同塞斯力琴部離開的人。
在贊嘆于可汗的手腕的時候,他還是想不明白,可汗為什么要把四大部族分開,這么做看上去對可汗可沒什么好處啊。
當然了,想不明白不要緊,他的心一下活泛了起來,既然塞斯力琴部可以離開王庭,那他是不是也能帶走自己的部眾去大利城呢?
心頭逐漸火熱,可他畢竟不年輕了,沒那么沖動,因為這個提議很可能會讓他死在王庭,所以要慎重再慎重。
阿史那畢吉在可汗威嚴的目光中低下了頭,干澀的道:“可汗啊,是阿史那葛云犯了什么錯嗎?您要驅趕他離開王庭……”
一直侍立在側,默不作聲的阿史那牡丹終于開口說話了,“請不要做出這樣的誤解,作為可汗的臂膀和刀箭,塞斯力琴部上下的忠誠無可置疑,勇猛的阿史那葛云去年時還為可汗砍下了叛逆的頭顱。
所以為了獎賞他們的功績,可汗決定賦予他們新的使命,怎么?我的兄弟,你是想置疑可汗的決定嗎?”
阿史那羅恒看著這個場面,幸災樂禍的想著,阿史那畢吉如果屈服的話,那么回頭他就得面對其他人的質問了。
可汗還是那么值得人敬畏,和當年一樣……
阿史那羅恒緩慢的挪出了宮殿,聚會很短暫,卻決定了兩件大事,阿史那羅恒基本上沒說幾句話,卻在其中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感受到刺骨的北風帶來的寒冷,阿史那羅恒再次感嘆起了生活的不易。
離開王庭很多年的他,已經開始不適應王庭的生活了,想到方才殿中發生的一切,他不由懷念起大利城。
在那里他就是可汗,不但掌管著云中草原最富庶的地方,也就是前隋的定襄郡,大利城,而且現在云中的部落首領們每年都會向他奉上豐厚的禮物。
再加上今年開通的邊市,想必大利城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成為草原上一顆耀眼的明珠,所有追逐商易的人都會在它光芒的吸引下來到這里,并為它所折服。
而王庭呢,這里充斥著可汗的威嚴以及貴族們的竊竊私語聲,讓人恐懼而又心煩意亂。
嗯,直白些就是在說土皇帝當久了,回到王庭之后大貴族到處都是,讓他感到了壓抑。
他現在也鬧不明白為什么可汗會允許阿史那咄苾離開,并讓塞斯力琴部那樣的大部追隨于他。
關在籠子中的獅子已經很嚇人了,放了出來那是要吃人的,他不相信可汗想不到這一點,可卻還是做出了那樣的決定,為什么呢?
王庭中發生了什么大事是他不知道的嗎?或者草原上將有事情發生?
阿史那羅恒的后背有些發涼,不為別的,就是當年阿史那咄苾被困于王庭,有他出的一份力,而且還不小呢。
想到這里,他覺著自己應該快些離開王庭了,他隱隱約約的聞到了些危險的味道……如果他走的時候,可汗允許他把自己的部眾都帶走,那就更好了。
不知什么時候,阿莫思設又出現在了他的身旁,攙扶著他的胳膊,像“朋友”一樣跟他交談了起來。
阿史那羅恒心情慢慢好轉,和愚蠢的人說話總能尋找到些快樂,但是絕對不能和他們長久的相處,不然不管你多聰明,最后總會受到笨蛋的拖累。
殿中,幾個大貴族都離開了,阿史那楊環沒動地方,只是招呼著阿史那牡丹坐下。
實際上,以如今阿史那牡丹的權勢,并不需要再在可汗身邊侍候,殿中不管誰來,都能有她一個位子。
但是她還是習慣站在可汗的身邊,因為這是用了近三十年養成的習慣,所以人們才會說阿史那牡丹是可汗的影子。
“阿史那咄苾確實老了,如果是十年前,即便前面是陷阱,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跨過去,讓設置陷阱的人流下鮮血,可現在,他卻想要仔細的觀察一下前面是不是有陷阱在等著他。”
阿史那那爽朗而又洪亮的笑聲充滿了整個空間,顯然她并不在意有人會聽到什么,又會去傳給誰聽。
因為她是阿史那染干的女兒,阿史那咄吉世的妹妹,如今王庭之中,身份比她高貴的人已經不多了,比她更得可汗信任的人則一個也沒有。
阿史那楊環也輕聲的笑了起來,她沒什么成就感,把阿史那咄苾禁在王庭差不多有十年了,而阿史那咄苾又沒有越發勾踐的本事……
看著他一天天變得頹廢而又倔強,除了報復的快感之外好像也沒剩下什么。
“希望他不要被阿史那求羅殺了吧……”阿史那楊環道。
阿史那牡丹再次大笑起來,她顯然想到了可汗剛才說服她那兄長的時候所說的那些話,“他們啊,根本不知道言語勝過刀弓的道理,如果他們去到長安,我敢保證,他們只配去看守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