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人們的所作所為,徹底顛覆了李破的舊有印象。
不管是逼的,還是有意為之,他們確實在東南沿海地區擁有了一定的影響力,這在后來越來越注重海洋的人們眼中定然是了不得的功績。
于是李破越加興趣濃厚,問起了他們交易的細節,有船只多少,剿除海匪的時候,那些海匪都來自哪里,水軍的規模又如何等等等等。
李破其實對他們交易的規模并不報以太大的希望,和海外的聯系以及海外的情形才是他關注的重點。
實際上,前隋就已經讓李破感覺到非常開放了,他們和北邊的突厥,高句麗,東南的琉虬,倭國,西北的吐谷渾,羌族等等,南邊的林邑,扶南都有著來往。
人們,尤其是貴族都保持著旺盛的野心和獵奇心理,與后來那些自詡天朝上國,實際上卻自大而又閉塞的文官集團有著本質的區別。
尤其是楊廣在位期間,十幾年的時間里,他對周邊的國家發起了全面的戰爭,三次派兵大舉攻打吐谷渾,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
攻打了林邑,琉虬,迫使他們稱臣,三征高句麗,把高句麗和自己都弄的奄奄一息,這還不算,國力疲敝之時還去挑釁突厥……
一路狂奔著把所有人都拖向了地獄。
杜伏威不會想那么多,駕船出海是他生平得意之作,見李皇帝如此感興趣,那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談談說說,兩人這一頓飯吃了差不多兩個多時辰,兩人喝了不少酒,可以說是頗為盡興,等到眼見又要到晚飯了,終于來到了結束的時候。
李破在稱贊杜伏威的酒量的同時,又安撫了杜伏威幾句,杜伏威還有點意猶未盡。
李皇帝待人接物和他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如果能放下各自身份的話,那就和知己差不多,他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人物。
別看說話沒他多,可每一句好像都能撓到他的癢處,讓你如沐春風之間,起個話頭就能令你欲罷不能。
和李皇帝說話太舒服,真是相見恨晚啊。
而對于李破來說,此次接見諸侯,感覺相處的也頗為愉快,看的出來,杜伏威是真心前來投靠。
他稍稍問了問杜伏威對將來有何打算,要做什么官才滿意。
杜伏威估計早就想好了,回答的不假思索,也非常直接,就是要高官厚祿,沒實權不要緊,還能輕松的多活兩年,最好是別人見了他都要給他行禮的那種。
還有就是為他留在江左的部下們討要官職,也很直言不諱的跟李破說,那些人和他自己不一樣,他們需要的是實職,不然無法安撫人心。
實在的都讓李破有點不好意思了,當然了,人家也不傻,影影綽綽的就說,那么多人,心思各異,若是有人鬧出麻煩,您可不能怪在俺的頭上。
大致上就是說,俺是來長安享受榮華富貴的,可不是來送死的。
他本人的要求不高不低,卻很符合李破對他的期望,比起竇建德來,在誠意上就甩了竇建德老遠。
至于他的部下,還得派人到那邊瞧瞧再做道理。
此時他又想起了蕭禹所言,既然要以誠待之,那李破也不會含糊,之前和臣下們已經商量了許久,如今聽了杜伏威自己的請求,那就不用再猶豫。
于是臨到終了,李破當著杜伏威的面便賜下了官爵,吳王,光祿大夫,遙領江南水軍大都督,實封齊郡一千五百戶。
嗯,順便說一句,齊郡是杜伏威的老家,不管剩下多少人,也不管杜伏威還回不回得去,在那里有封地就相當于衣錦還鄉了。
在長安又賜其府邸三座,長安郊外田土若干,準其隨意出入皇家獵苑等等,之外還允其參加朝會,位在眾人之前,上書進言可直達圣聽。
李破又問了問杜伏威的婚姻狀況,可愿娶上一門好親什么的。
杜伏威也沒不好意思,他現在有一妻五妾,四個女兒,三個已經成家,一個幺女正值二八,還未出嫁。
他本人自然很愿意與長安人家聯姻,只是妻子隨他多年,不會離棄,新人只能是妾侍,若有人愿意的話,他是來者不拒。
女兒也要在長安找個好人家嫁了,想要皇帝賜婚,嗯,他沒有跟李皇帝聯姻的打算,也算是當世難得有良心的男人了。
這些在李破看來都是小事,長安人家中宇文,獨孤,竇氏等都是聯姻大戶,適齡的女兒一大堆。
從當前的選秀就能看的出來,這還是進選,待選之人就有七八百人之多,這還是有著家世,容貌姣好的適齡女子,如果稍稍放開限制,幾千人,上萬人都不稀奇。
還有就是長安的寡婦群體也很龐大,連年戰亂,貴族因為各種原因身死,留下了不少沒有兒女的寡婦,生活都很悲催。
比如說李淵父子歿后,他們的女人就留下了一大堆,大多都藏在長安的各個角落里,活的戰戰兢兢,李破也沒細加追究,人數上估計最少得有好幾百人。
敢娶她們的人不多,杜伏威若是口味重些,他也可以讓人去挑選一下,估計很多人都會非常樂意重新有個依靠。
高官厚祿,華屋美宅,嬌妻美妾……就像李破在城外所言,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皆易事爾。
想來杜伏威在江都也不缺這些,如今來歸,都必須給他補上。
李破的臣下們其實給杜伏威準備了幾個封號,吳王是最高一級的待遇,其他比如說齊郡郡公,齊國公之類的爵位也都合適。
只是杜伏威在李破面前表現的非常好,于是李破治下第一個親王就此誕生,還是個異姓王,可見開國的時候,什么幺蛾子都能出現。
這不但在于君王的氣魄,同樣也要屈從于當時的現實。
杜伏威欣喜之余,連連道謝。
他是真心高興,在江左的時候他雖然是草頭王,卻一直想要一個正式的冊封,不然他總感覺不踏實,和他想象中的封妻蔭子有著差距。
如今李皇帝即將一統天下,他封賞的爵位自然便是正統,算是遂了杜伏威的心愿。
而且他覺著吳王的爵位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期,確實能讓眾人向他行禮,可……他心里掂量了一番,開始不住推辭,還說只想做個開國公就成。
李破就笑,跟他說如今長安城中國公不少,沒有實職之下,很難讓人把你當回事啊。
杜伏威頓時就被說服了,他早年吃了不少苦頭,對貴族們的生活的向往已經刻進了骨子里,起家之后也難免自卑,所以才有這樣的奇葩請求。
所以他只思索了一下,便受了下來,另外則請皇帝賜姓,理由也很充足,他認為只有姓李的才配稱王,不能亂了規矩。
李破反而覺著有些不適應,他從沒想過給旁人改姓,算是維持著后來人最基本的道德準則。
實際上當世為人改姓是很常見的事情。
如果他不是正好姓李,李靖在馬邑的時候非得給他糾正一下不可,至于什么同姓不婚之類,其實約束不到大貴族身上。
長安城中那么多的人家,把堂妹娶了回家的多的是,只是不會對外宣揚,也不會留下記載而已。
這會杜伏威自己要求,李破覺著多個歲數老大的兒子倒也沒什么,于是當即便賜姓于杜伏威,之后再稱呼的時候,就是吳王李伏威了。
把滿嘴酒氣,卻無一點醉意的李伏威送到殿外,李破道:“你初來乍到,行事謹慎些,若有人冒犯于你,盡管跟朕說,只要占住道理,朕自然會為你做主,切記要管住脾氣。
諸侯來歸,總是會有些無聊的人挑這挑那,想讓朕殺人,朕心里有數,你也要小心些,莫要讓朕難做,此為肺腑之言,聽不聽就在于你了。”
只多半天的工夫,杜伏威已經徹底把自己當做了唐臣,聽了這些話,心中自是感激不已,“至尊放心便是,臣的脾氣沒那么暴躁,從不拿自家性命說笑,自然也不會給至尊添麻煩。”
李破聽了心說,你這么跑來長安還不是拿小命說笑的話,那什么才是說笑?也就是碰到了我,若是李淵那廝在位,就你這出身,估計小命堪憂啊。
李破也不再多說什么,婆婆媽媽的沒必要,又不是真的是他的兒子,而且現在說的再好也是白搭。
當慣了土霸王的人,一旦沒了實權,還受到各種約束,不定會生出多少不滿和怨言呢,像李密那廝據說在長安待了沒幾天就煩了,最終跑出去把自己的腦袋伸到了王世充的刀下。
所以說啊,還得觀望幾天。
送走了杜伏威,李破回到殿內,今天他喝了不少酒,杜伏威酒量是真不錯,看上去一點事都沒有,可李破卻喝的有些頭暈,想著以后再跟其人飲酒,得找幾個酒量大的作陪,喝不死他。
但李破并不打算就此休息,竇建德已降,捷報他還沒看呢,那比什么醒酒之物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