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知節等人還在河西艱難跋涉的時候,長安已來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
幾天之前,皇帝率群臣在長安南郊設祭,祭祀天地祖宗,那是一場盛大的儀式,長安的人們扶老攜幼涌出城外。
即便不能接近祭壇,也都聚在外圍,向神靈祈禱著自此天下太平,別要再生波折。
大祭過去沒幾天,突厥使者又來到了長安,顯然新生的帝國已經得到了突厥汗國的承認,而且邦交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來的還是阿史那牡丹,這讓李破感覺到了突厥王庭人才的匱乏。
從他在北邊的時候,就一直是在跟阿史那牡丹打交道,除了俘虜的,就再沒見過其他突厥貴族了。
至于是不是突厥可汗有意為之,也不得而知。
自從得到竇建德出降的消息,李破也沒閑著,天下一統之后,首先要做的不是其他什么,而是封賞隨他一道平定天下的功臣們,同時其實也是一場標準的政治分肥。
今年是個特殊的年頭,等不到年末了,需要用賞功來安撫臣下們騷動而又雀躍的心。
失去了諸侯的威脅,很多人都會覺得有些茫然無措,這是正常的心理,那些掛在人們嘴邊的大敵紛紛肝腦涂地,再無抗手之后,尤其是軍中的那些將軍們,難免會覺得失落。
甚至于有些人會懷念烽煙遍地的日子,這都是人之常情,戰亂的年月越久,將軍們的心態越是扭曲。
不論勝利還是失敗,手握兵權,殺伐決斷,與敵人斗智斗勇的日子都是那么的美好,戰爭一旦結束,他們多少都會覺得無所適從,不知該干些什么。
文臣們在這方面要好一些,因為天下殘破,需要他們去治理,不會沒有地方施展才能。
所以需要用封賞來安撫一下功臣們的心,尤其是那些將領們在得到封賞之后,會高興一段日子,幫助他們渡過不應期。
當然了,一個新興的王朝從不缺少強勁的對手,只是國力疲敝,從皇帝到臣下都知道該是休養生息的時候了,沒有必要的話輕易不會動兵。
可李破已經清醒的認識到,從隋末戰亂中誕生的唐軍是如此強大,就像一柄千錘百煉的鋼刀,他牢牢的握住了刀柄,不砍些人實在說不過去。
用他們來剿匪,無疑是大材小用。
而且每一個新興的帝國都會有一個膨脹期,這不會以誰的意志為轉移,因為……嗯,原因就是上面的那些。
只是游目四顧之下,李破撓頭的發現,對手不太好找,突厥現在還很強大,并不是一個好的對手。
一仗兩仗的勝利,根本無法摧毀那樣一個草原帝國,李破覺得和突厥的對抗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看的是誰犯錯在先。
因為每一個帝國的崩潰都不在于外敵,多數都源于內部的分裂,突厥會分裂嗎?他娘的都成了東西兩部了,你說它會不會分裂?
現在沒什么好機會,他不會跟突厥輕易開戰,因為從國力來看,新興的大唐才是應該小心的那一個。
另外就是西北,那里太亂了,而吐蕃會是下一個敵人嗎?李破有些猶豫,因為西北高原的地理環境會極大的限制唐軍的戰斗力。
收服低地的吐谷渾,羌族等部族,以他們為前驅去攻打吐蕃,才是好的戰略。
那同樣是一個新興的高原王國,看上去還有點單薄,但它現在卻已經實實在在的威脅到了河西地區的安寧。
放任不管的話,將來必定是一個強大的敵人。
而且高原部族天然便與中原王朝格格不入,你不去攻打它,它早晚也會出現在你面前,所以現在應該是一個摧毀它的好機會。
除了突厥和吐蕃,剩下的都不足為懼。
高句麗反復無常,在遼東和他們結下的血仇遠遠沒有到被忘記的時候,所以早晚必伐之,不把高句麗王的腦袋懸掛在城頭上,那就是他李破的失職。
還有倭國,是出海最好的落腳點之一,就是不知道杜伏威建的船隊經不經得住風浪,派人過去征伐一旦都喂了魚,那可真就成了笑話了。
南方的那些小國躲在叢林里面,環境太過險惡,現在看來還沒必要去費那個事。
李破待在皇宮之中,目光卻在大唐周邊轉悠了一圈,最終還是回到了西北方向,他認為吐蕃真就是一個合適的對手。
征服了吐蕃,還可以窺視天竺,恒河兩岸,沃土千里,留給后來的什么雅利安人和當地土著的雜種,實在太可惜了。
足可謂之恢弘的戰略正在皇帝腦海中成型,沒有一個皇帝會有他這樣的眼光,他可以和諸葛一樣,坐在那里便能暢想世界。
歷代皇帝所關注的西域,反而并不怎么在他考量之中,那里除了風沙和石油,能有什么呢?
以現在的交通條件,他不認為大軍能夠徹底占據西域,打開通往歐洲的通道,那太遠了,出去的人就和斷了線的風箏差不多。
而自秦漢以降,中原對西域都有所覬覦,應該是出于兩方面的實際需要。
西域戰亂會影響中原地區的穩定,西域貧瘠而又落后,各個小國都想控制整個西域,從而戰亂不休。
而西域是連接中亞和西亞的咽喉,各個小國都是以商貿為主,誰強大了又都想著控制通往中原的河西走廊,這是中原帝國所無法忍受的企圖,因為一旦有人控制了河西地區,那么他們一定會對中原帝國產生威脅。
另外一方面則是中原帝國缺乏與外界交往的渠道,有野心的帝王都會暢想萬國來朝的盛景,打通西域,讓異國之人見識到中原王朝的強大,是帝王們的終極目標之一。
這主要是體現在帝王功業上面,一條絲綢之路,讓華夏各族念叨了兩千年,可見其名聲,所以說這是帝王功業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
至于商貿帶來的那點利潤,對于封建王朝而言,其實微不足道。
所以李破覺得西域是歷代帝王冠冕上的一顆明珠,卻絕對不是中原帝國嘴里的肥肉。
它具有一定的戰略意義,因為你不去奪取,就會被別人占據,然后形成對你的威脅,所以經營西域是一個強大的中原王朝必然的選擇,沒有另外的選項。
李破之所以對其不感興趣,是因為戰略上的需要往往是個長遠的問題,以現如今大唐的國力,并無經營西域的能力。
如今能夠運用的只能是政治手段,比如說收容一些西突厥叛將,讓他們等待時機回去奪取權力,這都是前隋用過的手段,非常高明,有很多值得借鑒的地方。
不得不說,前隋的臣下們在外交上簡直獨樹一幟,他們非常擅長從內部瓦解那些強大的敵人。
李破覺得應該好好學習一下,同樣也要避免重蹈覆轍。
前隋的教訓太大了,在西北耗費了那么多的精力,可沒幾年的工夫,就已經失去了對那里的控制。
保持對那邊的影響力,卻又不能靡費太多,這是非常考驗帝王耐心和手段的事情,李破有耐心,可手段嘛。
他也從來不缺手段,只是他缺少對西域各國的了解,這需要閱讀很多前人記錄的文獻,以及臣下們的顧問。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政策這東西急不來,雷厲風行只能表現在施政的過程當中,有英明的決策,有堅定的執行力,一般來說就算政策有缺陷,效果也不會差。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可謂是千頭萬緒,百廢待興,李破不自覺的也懷念起了死去的諸侯們,當他們在時,大家都一門心思的想要把對方埋進土里,其他的都是附帶。
哪像現在,所有的事情都要他來承擔……統一天下仿佛才只是個開始,這種感覺實在不怎么美妙。
也就說他高興了沒幾天,就差點被紛涌而來的政務給埋了。
此時突厥人還來添亂,讓李破比較憤怒,是不是看我平定了諸侯,有點不順眼了,想來找些麻煩?
不過當他見到阿史那牡丹的時候,他便知道高表仁所言非虛。
阿史那牡丹看上去沒怎么變,聲音洪亮,笑聲不如以前大了,卻還是那么爽朗,好像是見到了舊友,讓李破感覺她熱情的過了頭。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李破不為她的表象所惑,立馬加了小心。
鴻臚寺卿高表仁要比唐儉更適合這個位置,他在接待阿史那牡丹之后,立即向皇帝進言,突厥定是為交好而來,突厥國內許是有事發生,建議皇帝在見過突厥使臣之后,派人前去突厥,一來回之以禮,二來可探聽突厥動靜。
同時他也覺得,與突厥交好符合如今大唐的國策,如果突厥人沒有太過分的要求,都應該答應下來。
天下疲敝,暫時蟄伏以待來日,稍受屈辱也沒什么。
差不多就是在勸皇帝莫要意氣用事,突厥抱著善意而來,那么必然要予以回應,就算是想讓大唐稱臣,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臣下的意思非常明確,還舉了些北齊,北周時的例子作為說明,言語中肯,表現出了非常恰當的外交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