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里只有近萬人,他們都是射匱可汗的親族和從部。
別看人少了些,能夠來到這里并活下來的,都是我們中間最健壯,最英勇的那些,只要需要,他們都會騎上戰馬,拿起彎刀為主人去作戰。”
阿史那泥孰夸大了一下自己部眾的數量和質量,自然是希望得到來使的重視。
他算是突厥人當中比較有見識的人了,可說出來的話其實還是欠考慮,在河西地區,誰又愿意接收一些兵強馬壯的部族呢?等他們站穩了腳跟,首先倒霉的可能就是他們曾經的主人吧?
他們這些人對于大唐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他們有多強大,而是他們的身份可以予以利用,在某些時候,會成為射向西突厥的利箭。
程知節不管這些,他只知道如果眼前的幾個突厥貴族說的都是真心話,那他就可以早點回到長安去了。
他最擔心的其實是拼死拼活來到天邊,卻被突厥崽子打的抱頭鼠竄,那么回到長安肯定沒好果子等著他。
皇帝的刁鉆他可領教的夠夠的了,不定哪天皇帝又想起舊事,估計能把他扔到東邊的海上去轉轉。
嗯,突厥崽子聽上去過的挺慘,不過人還蠻多,估計是他們在夸大其詞,聽說還有老遠才到西域,他們這么一路逃過來,一萬多人?騙鬼呢吧?
想當年他們在山東,河南時,通常都號稱十萬數十萬的兵馬,打一仗敗了的話多數就剩下幾百人逃竄出來,然后再與其他人聚于一處,突厥崽子哪有這個本事……
好吧,想要騙到這個大賊頭,西突厥的貴族們明顯還差了些。
略略打問了一下,見幾個突厥貴族一直都很恭敬,沒有任何異常的言辭和舉動,程大胡子終于放下了心。
于是交朋友的興致就來了,皇帝雖然不很喜歡突厥崽子,可真要有人投靠過來,皇帝不可能不動心,不然的話也不會派了他們來敦煌這鬼地方。
如果這些突厥人能獻上一個騎得健馬,拉得開弓箭的西突厥美人,肯定能得到皇帝的優待,西突厥處羅可汗的親族不就是這么攀上的高枝?
程知節的心思活絡了起來,于是便讓人上酒,還不客氣的讓幾個突厥貴族弄幾頭羊來殺了。
幾個西突厥叛將一瞧這架勢也是大喜過望,趕緊命人張羅了起來。
侯君集瞧著他們興高采烈的樣子,也是哭笑不得,程大胡子向來不見外,此時已經摟著會說漢話的阿史那泥孰的肩膀,一起出了帳篷,說是要去河邊洗漱一下。
好吧,程大胡子看見黨河的時候早就想跳進去洗個澡了,只是顧忌著突厥人隨時可能出現,兩邊不對付的話,他這一身油泥還能擋擋刀劍什么的。
現在突厥人態度不錯,這廝便沒有了顧忌,想著先舒服舒服再說。
噗通噗通兩聲,兩個赤(和諧)條條的漢子跳進了冰涼刺骨的河水之中,爽快的嚎叫了幾聲,對視兩眼便一起哈哈大笑了起來。
黨河還是比較深的,只是岸邊這一塊還成,兩條大漢在河水里撲騰了一陣,程知節看阿史那同俄就比較順眼了起來。
他就喜歡這種沒什么城府的豪爽漢子,心眼多些其實也不怕,但表面上必須得豪爽,那才合程大胡子的胃口。
阿史那同俄也很喜歡這位滿身粗豪之氣的唐使,尤其是看到程大胡子身上那東一處,西一處的傷疤的時候,更是肅然起敬。
人家和程大胡子可不一樣,最敬重的就是身經百戰的勇士,程大胡子這樣的家伙看上去很符合他們的觀感。
只可惜語言不通,不然的話就這兩位的德性,一兩句下來就能稱兄道弟,過上兩天估計就和親兄弟差不多了。
程大胡子交朋友的本事那是沒話說。
岸邊的人已經尋了快空地坐了下來,侯君集羨慕的瞅著河里的人,渾身好像都癢的不行,他也想痛快的洗個澡,只是沒程大胡子那么厚的臉皮,在這種場合就敢跟人坦誠相見,他娘的太粗魯了。
倒是幾個突厥人都笑逐顏開,來使沒把他們當外人,說明事情已經成了八分,剩下的兩分等吃過肉喝過酒估計也就差不多了。
突厥人有句老話,只有真正的朋友才會在一個帳篷里飲酒……
他們可不知道,這個大胡子的朋友多了去了,只是現在活著的卻沒有幾個,這人坑起朋友來是從來不會手軟。
突厥人已經開始喝酒了,簡直是迫不及待,來自中原的美酒在西域向來很是寶貴,不然楊廣來張掖,西域諸國的國王們也不會那么興高采烈的來給他磕頭,嗯,這是一個笑話。
可西域國王們回去之后,確實對中原美酒念念不忘了許多年,如今因為商路斷絕的原因,中原美酒在西域則更為珍貴,除了貴族們時常會找出珍藏來品嘗一下外,市面上已經看不見來自中原的酒水。
突厥人嗜酒如命,現在喝到了好東西,眼睛都開始放光。
這些酒是好不容易弄過來的,中途還被程大胡子,侯君集等人喝了一些,這些其實都是交給突厥人的禮物。
河邊已經架起了篝火,突厥人牽著羊過來,殺羊剝皮,取出內臟,開始架在火上燒烤,煙熏火燎間,肉香漸漸在河邊飄散開來。
侯君集席地而坐,舒服的嘆息了一聲,接著便叫過人來,低聲吩咐幾句,讓他們千萬不要放松了警惕。
幾個突厥貴族卻不管那么多,他們已經很久沒這么高興過了,聞著煙氣和肉香,大口的飲用著來自中原的美酒,很快便恣意放縱了起來。
他們的侍從叫來了一些女人,在篝火旁邊圍著烤的焦黃的羊子,齊聲唱起了突厥人的牧歌,一邊跳起了舞蹈。
侯君集席坐于地,看著這些歡樂的突厥人,覺著他們是真的心大,正事都還沒談呢,就先如此放縱,難怪他們會被同族給趕出來。
其實很好理解,突厥人起于漠北,是標準的游牧民族,即便他們立國已久,卻還是不脫游牧民族的特性。
他們的生活趨于簡單,沒有詩詞歌賦,更沒有琴棋書畫,普通的牧民一天的生活就那么幾樣,吃飯,放牧,喝酒,打婆娘,和中原的普通農人差距倒不是很大。
但貴族們差的可就遠了,除了比普通牧人生活優越之外,娛樂活動也是簡單的可憐,高興了也就開個篝火晚會,欣賞一下歌舞,身有勇力的可以賽馬,摔跤,其他的也就沒什么了。
他們幾乎創造不出什么可以稱之為文明的東西,他們只毀滅文明,即便是千年之后,文明昌盛的時代,草原上的人們依舊如此……
西突厥人尤甚于他們東邊的同族,因為地處西域的關系,他們在一些風俗習慣上已經被西域諸國所影響,從語言到穿著,再到歌舞等等,其實都已和突厥王庭那邊有了很大的區別。
只不過侯君集等人頭一次和突厥人打交道,分辨不出來而已。
幾個突厥人陸續向他敬酒,侯君集本能的恪守禮節,一一應對。
其實幾個突厥貴族在西域也都曾是顯赫的大人物,今日落魄奔逃,架子雖然已經散了,可見識還在,看侯君集如此模樣便知道這是來自東邊的真正的貴族,于是對他便很敬重。
可你要問他們愿意跟誰說話,卻還是河里那個大胡子讓他們感覺比較順眼,人和人就是這么不一樣。
侯君集喝了幾杯任由突厥人再是相勸也不再飲,來到如此陌生,且突厥人環繞的地方,他要時刻保持清醒,以免發生什么意外。
他和程大胡子一樣,在路上學了些突厥話,但看著阿史那泥孰比較明事理,便只和他來交談。
他自然和想到哪是哪的程知節不一樣,先就探問起了西域的情形。
這個話題涵蓋范圍非常廣泛,從地理民俗,再到西突厥的軍政,人事等等,問的阿史那泥孰都顧不上喝酒了。
比起程大胡子,他更像一個真正的使者。
而西域的混亂也讓侯君集暗暗吃驚,那可不是一句西突厥治有西域能概括的了的。
西域作為中原王朝魂牽夢縈之地,自漢孝武皇帝始,至今已近八百載,在這漫長的歲月里,中原王朝陸陸續續的對那里施加著影響力。
而在中原人口口相傳,以及文字記載中,西域的范圍也在逐漸擴大,狹義上的西域是漢時定下來的東至玉門關,陽關,西到蔥嶺,北至天山以北的烏孫,南及天竺一帶的區域,核心地帶就是塔里木盆地,當時的西域三十六國多數聚居于此。
而到了前隋年間,西域的范圍已遠不止于此,隨著匈奴西遷,柔然,突厥等的崛起,西域實際上已經成為了南亞次大陸,中亞,西亞,乃至于東歐,北非的廣袤疆域的統稱。
諸國林立,征殺不斷,即便是阿史那泥孰這樣在西突厥有著順位繼承權的人物,也說不太清他們統治之下的西域到底有著多少國家以及他們的來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