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公主楊毓是楊廣嫡長女,后來人都說她姿容俱美,秉性端方。
實際上那都是史官們的文學修飾,這是個倔頭,而且頭鐵的很,比如少年時在宮中她養了一只白貓,性子很野,老是撓人。
蕭氏嫌它太兇,就想叫人把它扔了,省得撓著女兒,可楊毓不干,追著這只貓糾纏了好多天,手上被撓的鮮血淋漓,最終還是讓貓子知道是誰給它飯轍,再不敢出爪不說,之后跟在楊毓身邊再未離開。
她嫁了宇文士及之后,估計也將宇文士及當做那只白貓了,人們常說貓性薄涼,可真要說起來,人心之薄涼哪是貓可以比得上的?
南陽公主和宇文氏的故事只能說是一場悲劇。
她的公公大將軍宇文述素得楊廣寵信,寵信到什么地步呢?只要楊廣想做什么事,一定會先想到宇文述其人。
宇文述其實也沒辜負了楊廣的信任,只要楊廣想做的事情,他就不會說一個不字,總要盡力去完成,換句話說,宇文述并非一個好的臣子,卻是一個好的仆從。
這樣的人一般都在佞臣之屬,比如前秦的趙高,后來的大貪官和珅都是這個模樣,宇文述只是沒他們那么厲害,在朝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本質上卻也差不多。
尤其是在和皇帝的相處上,都是皇帝最為信任的人。
宇文述的生平就不用說了,功勛卓著,平滅南陳有功,平定尉遲迥有功,伐遼東有功,所以說人家并不是只會阿諛奉承。
嗯,這么說的話和那兩位相比并不恰當……
其實最典型的兩個例子就是當年征伐遼東之時,楊廣和抽風一樣跟軍前的將軍們鬧起了別扭,還建了一座四方城出來。
將士怨言四起之際,將軍們都想讓宇文述這個皇帝寵臣勸勸皇帝別胡鬧了,這又不是在玩耍,趕緊打完收工,有什么事咱們回去再說不成嗎?
可宇文述不為所動,看著皇帝臉色就大贊其英明神武,差點把眾將的鼻子給氣歪了。
再有就是楊廣日薄西山之時,還想去江都散心,洛陽的臣下們只想送瘟神,只有宇文述最奇葩,去造起了龍舟,積極的為皇帝三幸江都做準備。
這個時候了還在討皇帝的歡心,你說宇文述當時作為朝中重臣品行如何?
宇文述臨終之時,托來探望的司官魏氏給皇帝傳話,想讓皇帝善待一下自己的兒子們,而且他很清醒,是真沒想著給皇帝使絆子。
原話是,“臣子化及,早預藩邸,愿陛下哀憐之。士及夙蒙天恩,亦堪驅策。臣死后,智及不可久留,愿早除之,望不破門戶。”
話不多,什么意思呢,宇文化及作為他的長子,沒什么本事,卻還可以用一用,所謂的哀憐之,是因為宇文化及曾經被貶為奴。
當年楊廣北巡榆林,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這哥倆私下里跟突厥人互市,用皇帝帶來的財貨換取突厥人的好東西,你說他們當時是怎么想的?
事情敗露之后,楊廣大怒之下將兩個敗家子抓了起來準備處斬,還是宇文述,宇文士及父子兩個求得南陽公主出面求情,才算保下了他們,卻還是被楊廣貶為奴仆交給宇文述看管。
這臉都快丟到漠北去了,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兩個敗家子一直是戴罪之身。
而宇文述也看不上自己的次子,自己一直不忍動手,臨死之前卻想讓皇帝把他殺了,以免讓其牽累了家族。
壞事在魏氏這里,他沒把話傳給楊廣,只說大將軍臨終之時還在念叨著您的恩惠呢,就是掛念自己的幾個兒子,想讓您照顧一下。
于是乎,楊廣便將宇文化及啟用為了右屯衛將軍,全權掌管羽林衛士,順便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江都之變,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兩兄弟猙獰畢露,幾乎把楊氏中人屠戮一空,南陽公主怒斥其行差點被殺,好不容易才被宇文士及給保了下來。
到了河北,宇文化及兄弟敗后被俘,竇建德為了向世人展示他的功勞,再一個也是為了能邀功于蕭氏,將一眾參與江都兵變的人都給殺了。
南陽公主依舊不假辭色,言曰自己能復國報仇,不需假于人手……嗯,她能活到現在是真不容易。
她的母親蕭氏是隨波逐流,她則頭鐵無比,到處亂撞,只是機緣巧合之下才能幸免于難罷了。
可付出的代價就太大了,他的丈夫宇文士及拋妻棄子跑回了長安,也正因宇文士及跑路,她的兒子宇文禪師則為竇建德所殺,最終落得個孤身一人,一無所有。
她不恨竇建德,因為竇建德畢竟殺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兩個逆臣賊子,算是為她報了父仇。
可宇文士及……好吧,愛恨糾纏的那點事,在國破家亡的大背景之下,又算得了什么呢?不過一負心漢而已,還不如一只白貓。
那白貓在江都之亂時,撓了宇文化及一下,被人給摔死了,連白貓都知道情義二字,你說宇文家的幾個兒子怎么就如此狼心狗肺?
所以在魏縣聽說宇文士及逃走,兒子也因此而死之后,楊毓是萬念俱灰,愛恨俱都隨風而逝,最終連個想恨的人都沒剩下,你說得有多可憐?
此時蕭氏拿女兒也沒辦法,說多少人家都一言不發,逼得急了,看那樣子還不得出家明志?
蕭氏暗自嘆息一聲,心里又惱起了宇文士及,她這些年生活一直很平淡,對外務不愿多做理會,如今卻又擔上了心事,女兒如今活生生的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可不能讓她再有個三長兩短。
“蕭中書到了嗎?怎么這么慢?”
說曹操曹操便到,沒等侍女說話,外面就進來人稟報,蕭禹已經到了。
“走,隨我去見一見你舅父……”
楊毓抬頭蠕動了下嘴唇,最終還是變成了悶葫蘆,起身上前攙起母親,并隨在了她的身后。
蕭禹疲憊的揉了揉額頭,如今朝中上下一片忙碌,中書省尤甚。
朝中所有文字性的東西最終都要歸于中書掌管,所以中書有掌管機要之責,之外還要起草詔書,頒布政令,在形式上,它無疑是三省之首。
但論起實際上的職能,當世尚書省的權力要比中書大的多,所謂天下大事,事無不總,說的就是尚書省。
尚書省的權力在前隋時去到了巔峰,宰相高熲為尚書令,兼任訥言也就是如今的侍中,執政十九年,權勢一時無兩,后楊素繼任,依舊風光。
中書省在那些年就是尚書省的補充和陪襯而已。
如今形勢有所改觀,皇帝好像沒有再設尚書令的意思,可尚書省依舊是要壓中書省一頭,因為溫彥博在尚書左仆射位上,這人是晉陽舊臣,皇帝最信任的臣下之一,位置根本無法撼動。
再有就是門下省,侍從皇帝左右,復核政令,起草封駁詔書,挑揀呈覲奏疏,對外朝兩省的權力造成了極大的制約。
當門下省的官員們得到皇帝的信任的時候,外朝的奏疏想要去到皇帝面前,沒有門下省點頭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說中書省夾在尚書,門下兩省中間,感覺上就會非常難受。
作為中書令的蕭禹,自然不會放松與其他兩個強力部門的爭競,李淵在時,他總是為李世民說話,時常觸怒李淵,所以兩次丟掉中書令的職位,卻又兩次官復原職。
如今沒有那么多的黨爭,他的位置也就穩固了下來,但掣肘卻比以前多了不少,別說尚書,門下兩省了,就算是中書內部時常也做不到意見統一。
岑文本,劉政會都是晉陽舊人,來歷又大不相同,岑文本是南人,與晉陽舊臣交好,劉政會是晉人,資歷稍淺,卻與當初那些元謀功臣們有著來往,這讓出身長安蕭氏的蕭禹就有點難受。
蕭禹本人卻并不太在意這些,他有著晉末一些臣下的性格,比如說他不喜歡侍中封德彝,就時常說封德彝的壞話。
封德彝暗戳戳的把他家的莊園劃歸了長安書院,他便尋人又賣了兩處跟封德彝相近的莊園,總是跟那邊為難。
高惲當街調戲蕭氏,他便盯緊了渤海高氏不放……
不屈不撓,與人斗爭,好像能從中得到樂趣一般。
只是如今政務愈發沉重,讓他也無暇分心了起來,不然一定還會有不少故事流傳出去。
今日長姐相召,蕭禹來的有些匆忙,不過心里倒也有數,最近也就是他那回到長安的甥女和門宇文家的敗家子之間的恩怨情仇值得阿姐煩心,叫他來此,估計是想跟宇文士及為難。
蕭氏出來相見,果然身后跟著楊毓,姍姍上前來給他見禮,并沒有表現出什么親近之意,蕭禹心里也是暗嘆,蕭氏對母女二人虧欠頗多,以后還有點償還呢。
“阿姐急召俺前來,可是有事?”蕭禹問道。
蕭氏也不跟弟弟廢話,只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女兒便道:“我如今就這么一個女兒,回來之后心結難解,郁郁不歡,讓你這個當舅父的操心一下不為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