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德彝和長孫順德兩人同掌門下省,斗爭早已開始。
只是新朝初立,諸侯未滅,加之他們對皇帝的為人秉性還不很了解,所以未曾彰顯而已,但暗中較勁那是難免的事情。
封德彝名聲不好是劣勢,可他這人會來事,臉皮也夠厚。
先在吏部與溫彥博相交,得其舉薦為門下侍郎,后又在建長安書院,修訂隋史,舉薦人才,以及打擊渤海高氏等事上面做的都很合李破的心意。
而且他一直聰明的和長安大閥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不像長孫順德那樣,不但和隴西李氏是姻親,而且和竇氏等也有交往,再就是洛陽門閥中人很多都以長孫氏馬首是瞻。
作為皇帝近人,朋黨太多其實是劣勢。
封德彝深諳此理,所以就任門下侍郎之職后,便很少跟人交從往來,事事皆為皇帝著想,時不時收點小賄賂,舉薦個人,也是把握住皇帝的心意才去做的,比如說舉薦武士彟之事。
把事情辦了,也未居功,之后對武士彟那邊更是不聞不問,絲毫沒有深入結交一番的意思。
再加上抽空便到甘露殿,兩儀殿來蹭飯,跟皇帝嘮嘮嗑。
你說侍中之位落到他手里是僥幸得來的嗎?長孫順德落敗簡直就是理所當然之事,老狐貍和老狐貍比起來,也是論年庚的。
長孫順德也不示弱,反手就舉薦了宇文士及,想要把他給架起來。
封德彝當時只有冷笑,他主掌門下,若是被兩個侍郎給架到半空下不來,他這些年的官也白做了,不如回家安心養老,省得丟了性命。
今日他算計宇文士及,那只能算是略施小術,順水推舟而已,就是抽出宇文士及的請罪文書有點犯忌諱。
可那也是侍中的權力范圍之內,再者說了,宇文士及此時真敢去問皇帝有沒有看到他那封為自己辯駁的奏表嗎?
所以這個啞巴虧宇文士及吃定了。
其實說起來怨不得旁人,還是宇文士及自己辦了糊涂事。
去成國夫人府求妻子與他復合?他娘的也不知這廝是怎么想的,是故作姿態還是真的那么癡情?
反正這事看著有點詭異,莫不是被他那兩個兄弟附了身吧?
這還不算,要是換了他封倫,知道做錯了,那轉頭立馬就要到御前請罪,還上什么書啊?被人截住怎么辦?
以皇帝的性情,臣下們私德有虧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你干脆的認了錯,再自請調離京師,皇帝一定會挽留。
因為你才當上門下侍郎幾天?若就這么離開,皇帝豈不是有失識人之明?看你認錯態度這么好法,說不定皇帝在挽留之余還會給你處理下首尾。
比如說跟蕭氏那邊言語一聲,讓那邊不要跟你為難,再有就是壓住言官們,讓他們不要在此事上作妖。
這在皇帝來說都是很簡單的事情,只要他想用你,有一百種法子保全你的名聲和官位,連云定興那種名聲敗壞到了極點的人在工部尚書位置上都坐的穩穩當當,你這點事又算什么?
作為門下侍郎,竟然不敢向皇帝當面認錯,只是上書請罪,那也就不用怪別人施展手段了。
李破確實有點惱了,就像封德彝所想,門下省的官員本就是由皇帝侍從演變而來,你不能跟我交心也就算了,竟然想蒙混過關?
那遇到旁的事情,是不是你也要瞞哄于我?
李破暗自搖了搖頭,這樣的人才能再大,也不應該在身邊久留啊……
蕭時文這次做的就很不錯,依照此人的性情,他還以為蕭禹會早早上書,或者是假手于御史臺來彈劾宇文士及。
到現在都沒什么動靜,說明蕭時文沒有施展手段,看來是在忙著辦正事,這才應該是朝中重臣的樣子嘛。
長孫順德那廝……舉薦的人不合適,先給他記上一筆再說,盡想著爭權奪利,舉薦私人,還有就是其友人頗多,涉及到私情的話,做事很難有公允之心。
讓他勸一勸洛陽人回去,辦事也很不盡心……
他那侄兒長孫無忌倒是不錯,任職長安令以來知道輕重緩急,就算對權貴照顧一些,在大事上卻從沒有含糊過,年初的時候還破了一樁重案。
當然了,這廝可是一代明臣的料子,現在剛剛渡過試用期,算是可以重用一下了。
而且讓李破看著比較順眼的是,這人還算有情有義。
當初在城外軍營當中對他曾破口大罵,惹的他很不高興,可現在回想起來,也是其人忠誠的一種表現。
那么多人被俘,也只長孫無忌一人如此,品性很是難得。
而且長孫無忌的妹子嫁給了李世民,還是秦王正妃,現在卻能一直不避嫌疑的養在府中,很有些人情味,不像那些人家,對李淵父子的遺孀嫌棄的要命。
宇文士及好像就是如此,妹子已經去到李秀寧府上居住,宇文述都生了什么一些混賬東西?
其實思及于此,宇文士及的命運差不多也就注定了,即便宇文士及那封請罪文書到了李破的眼前,估計也不會再瞅一眼。
到了晚間,華燈初上,宮中也陸續點燃了燈火。
該到吃飯的點了,李破毫不猶豫的放下奏折,伸了個懶腰,左右瞅了瞅,“魏征……”
“臣在。”魏征這回沒去神游,立即從陰影中冒了出來。
李破起身道:“走,隨我出去走走。”
魏征不想去,他差不多該下班了,正想著回去讓妻子裴氏弄幾個小菜,溫上一壺酒……嗯,張亮那廝回朝后,兩人還沒好好說過話。
那人雖然為人不怎么樣,卻于他有恩,當初被俘到晉陽的時候,多虧了張亮照顧,他很是感激。
張亮這兩年一直在外,這人是個粗坯,書信往來極為不便,現在回到了長安,事情應該也忙的差不多了,只等著升官,現在請他來喝上一杯應該正合適。
可跟皇帝這一走,估計什么事都得拋在一邊,他想起白日里宇文士及送來的那封請柬,應該是要出宮去吧?
不是拒絕了嗎?這是想給蕭夫人一個驚喜?
想著想著便有些不著調了起來,這要是讓李破曉得了,定要先斬了他的狗頭。
當然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又或者今晚有多大的好事在等著他,他也不敢違抗皇命,只能隨聲應諾,陪著皇帝溜達出了太極殿。
此時盛夏已過,北方的天氣,幾場雨一下,說涼也就涼下來了,而且秋天一般很短,到八月就是秋末時節,像馬邑那邊,八月末尾到九月初的時候,很可能就要下上一兩場雪。
出了太極殿北轉,魏征稍稍松了口氣,他不想跟著皇帝出宮去逍遙,尤其是那兩處地方,陪在皇帝身邊會很尷尬。
皇帝的風流韻事聽聽就好,親身參與的話還是免了吧。
“聽說玄成又作詩了?”離開太極殿,李破突然問道。
魏征稍有羞恥之感,他在李破身邊已經有些時候了,知道皇帝會作詩,而且做的很好,在他看來應該是屬于天賦之才的范疇。
因為皇帝本人對文事并不熱衷,尤其是臣下們的奏疏用典稍微生僻一些,皇帝怕就要頭疼半天。
好在皇帝臉皮頗厚,不懂的地方便讓近臣來解讀,其實在魏征看來,這才符合皇帝的出身和經歷。
可讓人搞不明白的是,皇帝的詩才是真不錯,出口即成章句,而且詩詞皆備,語意雄勁,氣象恢弘,寓意卻又極深,簡直……沒法理解這種事到底是怎么發生的。
所以在皇帝面前作詩,純屬班門弄斧,近臣們已經很少會干這種蠢事了。
肯定是顏師古那廝多嘴,那廝如今成了皇子的老師,這些日子得意洋洋的,看著著實不很順眼。
沒等魏征謙虛,李破道:“吟來聽聽,你整日里勸諫于朕,別是做的詩也在說三道四吧?”
魏征嘴角抽搐了幾下,皇帝現在跟他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這個諫義大夫當的真是里外不是人。
“臣那只是當年舊作,有感而發,并無令人稱道之處……既然至尊有命,臣就只有獻丑了。”
先順了順氣,這才吟道:“首夏別京輔,杪秋滯三河。沉沉蓬萊閣,日夕鄉思多。霜剪涼階蕙,風捎幽渚荷。歲芳坐淪歇,感此式微歌。”
現在李破的文學素養已非當年可比,書讀了不少,每日里觀覽奏章,進步明顯。
一聽就知道這說的是秋天,嗯,聽上去郁郁而不得志的樣子,估計是隨李密投李淵時所做,他要是敢把時間設在投我之后,定要敲破其狗頭。
稍稍咂摸了一下,覺著這詩作的不怎么樣,詞句太過淺白,什么沉沉蓬萊閣,根本無用,更像是堆砌而成,魏玄成作詩不成啊。
“玄成才學難得,就是錚諫之功不顯,以后還是莫要自怨自艾,汝之事業非在詩詞之上啊。”
魏征聽明白了,皇帝在告訴他還是不要在文章上浪費工夫了,專注于本職工作為上。
得到這樣一個評價,魏征不由大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