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破的想法,即便不能讓讀書人們改了習慣,起碼奏折的格式要改一改,句號和逗號先不用忙,哪怕人們寫文章的時候隔上點空隙,或者點個點什么的都成。
他的要求是真不高。
而自從他讀書以來,受此困擾已久,尤其是讀書的效率,受此影響很大,很多時候還會讀錯。
我的個乖乖,我他娘的讀個書還得自己分段,你說上哪說理去?
他不太理解古人的想法……
其實沒那么復雜的原因,一個就是魏征所言,古代書寫用具很貴重,輕易不會浪費。
再有就是古人生活節奏本來就慢,而且即便是到了如今,書本也是當世最為昂貴的東西之一,一個自詡為讀書人的人,一輩子估計也沒有后來人一年讀的書多。
有些人拿著一本書可能會反復觀讀咀嚼數載,這樣說來,分不分章句又有什么呢?
而且古人最看重的不是閱讀通順,而是語境……慷慨激昂之時就要大放厥詞,受了委屈則悲春傷秋。
和后來人那基本上可以說是兩種生物,后來當寫日記都可能會被人嘲笑的時候,你還想讓人們把情緒付諸于文字?還是酒水更適合大家宣泄吧。
而且后來的白話文和古文根本不一樣。
一篇滕王閣序輝耀千古,為什么會讓人那么喜愛?因為有意境……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用白話怎么說呢,天邊掛著云霞,天上一群鳥在飛舞,天地一個顏色?這都哪跟哪啊。
古人所言之美,是不需要標點符號的,用無形的句讀來斷句足以,而且更能讓人沉浸于文字當中,有時候眼前看的是文字,思想卻早已飄飛在云天之外,悠游于山水之間了。
這就是當世讀書人所要追求的境界。
當然了,兩者相比利弊都很明顯,需要閱讀大量知識的現代人使用白話文是時代所需,并不需要強行做出對比。
句讀上的改革只是其中一個方面罷了。
李破扭頭看了看魏征,雖然天色漸暗,看不太清,他也知道這廝正在愁眉苦臉的琢磨著怎么推卸掉責任。
魏征是河北人,更是后來人們推崇的初唐名臣之一,而且是極為特殊的一個,以錚諫聞名于世。
可自從這廝歸順以來,懶懶洋洋的明顯一直是躺平狀態,抱緊了元朗的大腿就不打算再撒手那種,不但成了元朗那廝的老師兼幕僚,還想跟著元朗一起進到門下省任職。
元朗被李破一腳踢出了長安,這廝失了靠山,在諫義大夫的位置上做的很不開心,竟然還能在太極殿中走神……
也不知道是打開方式不對,還是李世民用人之上確有神異之處,反正這廝現在在他李破身邊是看不出有名臣的潛質,更像是混日子的油滑之徒。
既然你踹一下動一下地方,那咱就使點勁,李破有些氣惱的想著,嘴上則道:“你可與孫伏伽,高士廉,牛行遠等人商量一下再行進諫,這點事還得朕來勞心費力,要你們又有何用?”
這話就有點重了,而孫伏伽,高士廉,牛行遠,加上杜正元,高季輔等人,不是諫義大夫就是御史,都是朝中的言官。
孫伏伽是魏征的半個老鄉,河北人,以前在萬年縣任法曹參軍,李破在萬年縣駐足之時見了一面,覺得其才識過人,入長安之后晉其為刑部主簿,年初時又入中書為右諫義大夫。
此時這人正在為科舉選材奔走,是重開科舉之議的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
這顯然和其人的出身有關,不是世族中人,對科舉制度自然是持著熱情擁抱的態度。
高士廉是洛陽世族的代表人物,出身渤海高氏,蕭銑降人,降唐之后便留在長安,與孫伏伽等人同為中書言官。
他的關注點和孫伏伽不一樣,現在正積極參與到修訂唐典的事情當中。
牛行遠,高季輔等人則在御史臺任職,這才是正經的朝廷言官,其他事務都是他們的副業,彈劾百官才是他們的主要職責,而且不會為三省高官所左右。
這些人都有著糾察百官,肅正綱紀的職責,如果能一同上書言事的話,即便三省高官也不得不重視。
當然了,這種情況并不多見,言官意見一致,不是大勢所趨,就是有人授意,不然就說明朝中的政治架構出了問題。
這句話出口,魏征便再不敢猶豫,腦筋立馬全速運轉了起來,“此事看似不大,卻與天下讀書人息息相關,不能不慎。
臣以為當先在小處著手,不如使人定制奏章范本,再錄入唐律之中,若反對之聲不大,再以國子,書院等處試行,到時讀書之人自會予以品評。
之外……”
這可能是要與天下讀書人為敵的事情,強行改變讀書人的日常習慣……我的天,上一個這么做的人是誰來著?一個不好怕就要遭萬人唾罵,到時背黑鍋的可能不止他魏征一人,可一定會以他為首。
想到將來可能出現的悲慘結局,他的聰明才智終于被整個調動了起來,咬著牙道:“自秦漢以來文字多有沿革,東漢許慎之說文解字,只有九千余字,字體也與如今大異。
而漢末以來,各族紛紛入主中原,文字愈加紛繁,不如整理一下,刪繁從簡,續成辭書以供世人參閱。
而句讀之事便可雜入其中,眾人相比之下,許也就少了抗拒之心?”
李破欣慰的連連點頭,把一個單項選擇題變成多選,確實是改革舊制的好辦法,而且詞典之類的東西確實應該好好做一做了。
匈奴人,鮮卑人等異族在中原折騰了上百年,無疑給中原文明帶來了很大的沖擊,體現在文字上就是多出了很多“外來語”。
而大唐一統天下之后,正是再次確立中原文明框架的好時機,文字更是其中首選。
于是李破笑道:“卿之所言甚為有理,此事就交予你來做了,由此延及開來,朕覺得風俗禮儀之上也與此相類,自晉末以來,各族相爭,雖屢有復為漢禮之說,卻總半途而廢。
朕不拘于此,只要有一定之規,為人所范便可,嗯,朝廷禮樂確實也該明確一下了,不能弄的今天一個樣子,明天又一個樣子,你說是不是?”
魏征是真心累了,躬身便是一禮,也不再費那個腦筋,他一個諫義大夫,還想讓他總攬全局不成?
于是大拍馬屁道:“至尊胸懷天下,眼光開闊,實非歷代先賢所能及也。”
李破哈哈一笑,心說你也不錯,鬼主意還蠻多。
漫步之間,兩儀殿已然在望。
李破稍稍擺了擺手,周圍侍候人等立即遠離。
魏征不由大恐,竟然還有事未說?今天出門沒看黃歷,真真是霉星高照……難怪今早出門的時候就覺得有些頭暈眼花,原來早有征兆,真應該借故休息一天啊。
只聽李破慢悠悠的說道:“宇文侍郎的事情你也聽說了吧?卿為諫義大夫,怎的老是勸朕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卻未見你勸勸旁人?莫非以為其為門下侍郎,汝之官長,便不敢與之為難不成?”
魏征暗自抹了把汗,原來是為了這事啊,俺這不是想看看風色不是?外朝那么多御史,聽到消息的也不止一個兩個,他們未曾做聲,俺一個門下省的諫義大夫先就跳了出去,還不得被人笑死?
咂摸了一下皇帝的語氣,覺得宇文士及兇多吉少。
皇帝授意言官彈劾他不中意的大臣是朝中很正常的操作,一般都發生在朝中重臣身上,門下侍郎是重臣嗎?當然是了,準宰相嘛。
而且宇文士及鬧出的事情足可稱之為丑聞,對其名聲的損害無可估量,波及仕途也不奇怪。
私德有虧同樣是為官者之大忌。
魏征想了想道:“臣確實有失職之處,卻非為其權勢,宇文侍郎拋妻棄子在先,正妻還在,不思營救,竟然另娶他人,德行實在卑下的很了。
而今又登門以求復合被人峻拒,其行之昏,宛如鬼魅附體。
朝野內外恥其為人者比比皆是,如此孟浪輕浮之人,臣還以為他會自慚辭歸,不想卻還隱忍至今。
朝中之臣若皆效其行,禮法何在?長此以往,無情無義以求富貴者眾,必定敗壞風氣,使道德淪喪,綱紀廢弛。
臣請貶其出朝,以正視聽。”
李破哼了一聲,開始展現帝王的虛偽。
嘆息一聲道:“宇文仁人很有才能,以前他是偽王李世民近人,頗多信重,朕不忌于此,以其才能而加官于他,時日雖短,卻也不忍相棄。
再者說了,戰亂至今,父子,兄弟刀兵相見者不知凡幾,宇文侍郎也是為時勢所迫,不得不爾,只因其妻為前隋南陽公主,所以才為世人所見罷了……”
魏征聽了這話,差點沒吐血,弄的一陣的反胃。
但皇帝的意思在這些話語當中再明顯不過,宇文士及剛剛提拔起來,就因為丑聞栽倒在地,皇帝這是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臉,便授意言官們加把勁,逼著他來做這事。
而朝中高官去職也確實不是皇帝一句話那么簡單,不然高官一個不合皇帝心意便要免官罷職,那顯然是昏君當政才會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