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鄉君姍姍而來。
眾目睽睽對她來說是常態,當年在江陵城中花間魁選之時,她一曲驚動四方,那場面比這會可要大的多了。
只是給君王演奏還是頭一遭,難免有些小緊張。
而且……這也太簡陋了。
有人給她搬來了一張矮幾,勉強可以算作是琴臺,只不過不太合適,因為她身高的關系,以往演奏都是特定的琴臺,平常人用的矮幾對她來說有點高,彈奏的時候便要架起胳膊,費力的很。
尤其是皇帝都是席地而坐,她也就不能太過講究,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硌的她生疼。
眾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小小的人兒團成一團坐在案邊,模樣俊俏,眉目靈動,既不羞怯,也無強悍。
只是安坐于地,便透出了幾分優雅和從容,大部分人見了先就在心里道了一聲,如此風姿,不愧是江南名妓。
馬周就有些糊涂的看著這一幕,心說皇帝出行怎么還捎帶上了一個名妓?偶遇?俺怎么從來沒碰上過這等好事?
在這里奏上一曲……
傳出去了,長安海事學院的名聲跟個妓子豈不連在了一處,他娘的那成什么了?
想到這里,心里是十分的不樂意,奈何人微言輕,他也不敢說些什么,皇帝好色,不顧輕重?這話要是出口,估計他的腦袋也就不用要了。
呂鄉君撥弄了幾下琴弦,調弄了幾下,主要是把琴弦緊一緊,操琴不娛眾人,這是琴師的基本常識。
因為琴音宜傳于靜室,在沒有麥克風,擴音器的時日里,瑤琴這種樂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所以在這種空曠之地,又人多雜亂,那就需要琴弦緊繃,讓琴音剛健一些,琴師也要下更大的力氣。
其實未等彈奏,呂鄉君已是暗自叫苦,今天看來起碼這雙手要受罪了,回去之后胳膊也要酸疼幾日,之前還淋了雨,千萬千萬可莫要病了啊……
同時她還得努力讓自己的心境平穩下來,琴師操琴一般都要沐浴更衣,更有甚者,還要焚香告慰天地,其實不在于形式,而是在這個過程祛除雜念,誠心正意,保持專注。
就像佛徒們參禪,要敲木魚,要撥弄佛珠,還要念誦佛經,其實就是要借外物來把錢財美色都排除于腦海之外。
在這方面,呂鄉君是行家,接著調弄琴弦的工夫,很快便將雜念拋開,目光也漸漸變得清澈,專注了起來。
不管她之前是怎么想的,在能做出青玉案那樣的詩篇的人面前,尤其對方還是九五之尊,她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至尊想聽什么樣的曲子?是迎賓還是頌情,是壯志還是抒懷?”
顯然她又破例了,自她成名以后,便沒有讓人點過曲目,彈奏什么樣的曲子都隨她喜歡,這是名妓的特權。
不過今日情況特殊,她也沒了主意,便也羞恥的又變成了那個賣曲之人,客人點什么曲子,她就彈奏什么。
李破對此一無所覺,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覺得榮幸,他對琴曲一無所知,只略微知道高山流水,鳳求凰等曲名罷了。
高山流水是遇知音,鳳求凰那是求偶,好像都不太合適,也不知道當世有沒有失傳。
好在他早已習慣了這種情況,心里道了一聲麻煩,左右看看,隨即便對顏師古道:“卿學識淵博,才藝俱佳,卿覺得今日該奏何曲才合適呢?”
顏師古眨巴著眼睛,回答的很妙,“既是道途偶遇,不如就來一曲高山流水吧。”
眾人暗自點頭,看看人家這馬屁拍的,是如此的不動聲色,再瞧瞧這位云尚書,不能比啊不能比。
李破暗自罵了一句他娘的,看著你顏籀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原來也是個諂媚之輩,而且眼睛也瞎了,你哪瞧出來的我把這小女子當知音了?
其實娛樂君王也是臣下們的職責之一,皇帝好色不算什么,只要別耽誤了正事,臣下們都是樂見其成的。
高山流水……伯牙遇子期,古之名曲,友人相遇,多奏此曲,以明相聚之歡。
呂鄉君奏過無數遍的高山流水,可知音到底難覓。
當她想要糊弄的時候,便彈奏高山流水,有人在她奏曲之時還會裝模作樣的叫上幾聲,“峨峨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
很是令人心煩意亂。
其實她不是伯牙,那些人也不會成為鐘子期。
有些音樂在他們這些琴師看來,一經彈奏便成絕響,后人再是模仿也不會有當事之人的心境,不過是樣子工夫罷了。
想到這里,她先就在心里嗤之以鼻,能提議此曲的也是俗人一個……嗯,還好不是廣陵散……
此時李破無奈的點頭,“那就高山流水吧。”,像往常一樣,他在心里叨咕著,其實我更想聽一聽廣陵散,也不知嵇康之后,是不是成為了絕響。
從這一點上來說,還真能道上一聲心有靈犀……
于是眾人巍坐,做出了聆聽大音的模樣,還別說,這里的人除了李破對此一竅不通之外,其他人就算對此道不甚諳熟,最少也能聽出音樂的好壞來。
像是顏師古,魏征,姚淺之流,更是能自娛自樂一番,馬周差一些,他是野路子出身,早年沒什么條件,但也不會對此一無所知。
“那奴就彈一首高山流水,還請至尊雅正。”
呂鄉君垂首瞑目,想象著郁郁之高山,濤濤之江河,那些都是表象,其意在于知音相逢的那一瞬間,便成千古佳話,古人之灑脫和真摯都蘊含在了山水之間。
若不能奏出這些情緒,勾動他人之情懷,那就稱不得一聲大家。
這是呂鄉君爛熟于胸的曲目,但情緒的調動卻要費些時間,所以她的手搭在琴弦之上,良久不曾挪動。
可在場眾人沒有誰催促于她,只這個架勢落入方家之眼,便知道之后肯定要有大餐上桌,催促的都屬無知蠢人,不足與人并列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