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會面雙方不歡而散。
死了一個突厥將軍,突厥人著實騷動了一陣,但到了晚間就在中原美酒的款待之下平息了下來。
突厥人的心不齊,貴族們一般都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并不在意兩國會盟在將來對他們的生活產生太大的影響。
對會盟有所期待的人,大多是想跟大唐通商,并從中得到好處。
反對和大唐交好的人,是因為他們在會盟中看不到自己的利益所在。
另外就是一些覺得可汗對唐人太過友善,將來最終會像啟民可汗那樣,帶著他們向唐人的皇帝磕頭。
這樣的人在突厥王庭中可不少,當年的始畢可汗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們是一些有尊嚴的突厥人,野心比較大。
如今他們紛紛靠向了突利汗阿史那多聞,頡利汗阿史那求羅雖然勢力大損,可也得到了一些人的擁護。
總的來說,人心渙散,比起啟民可汗在時,突厥人已經從內里透出了些腐爛的味道。
當然了,女主當政也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而大唐君臣也沒什么好高興的,突厥人的張狂模樣刺痛了臣子們的心,讓他們感到分外的憤怒,于是對會盟的結果也愈發悲觀了起來。
李破的心情卻很不錯,因為看到了突厥貴族們的腐朽和軟弱。
貴族們的表現往往代表著一個民族的興亡,不管是突厥還是大唐都是如此,因為貴族是精英階層。
他們一旦趨于腐朽,那么整個帝國也會逐漸衰敗下來,所以從突厥貴族們身上,他可以很清晰的察覺到整個突厥的衰弱和分裂。
當然這并不全面,如果他能再和突厥各部的首領們接觸一下,對突厥內里的局面的把握就會更加全面而又直觀一些。
兩國君王親自相見的危險之處也正在于此,他們對會盟上發生的一切都會產生自己的看法,必然也就會影響到他們的觀感以及將來的決策。
王不見王的意義有時候就在于,露巧不如藏拙……
“你們要記得,咱們來這里不是跟突厥人斗氣來的,該談什么就談什么,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突厥人雖大多不像樣子,可他們這么多年在北邊屹立不倒,疆域日廣,并無無因,總會有些智能之士左右局面……”
晚間,李破將人聚于自己帳篷之中,再次統一思想。
他的臣子和那些突厥貴族們不一樣,在他說話的時候,沒有人再對擺在眼前的食物感興趣,都在豎起耳朵聆聽他的話語,揣摩他的心意。
他這個皇帝當的可比什么突厥可汗有滋有味多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不遠處的那間大帳之中,當突厥可汗阿史那楊環端坐于位,毫不掩飾的將自己的威嚴灑滿帳篷的時候,白日里那些指手畫腳,張揚跋扈的突厥貴族們各個噤若寒蟬,比他的臣下們還要老實許多。
突厥可汗的權位確實不如中原皇帝的皇權來的那么實在,可她的刀更加鋒利,揮舞起來是那么的肆無忌憚。
當她明確的表現出自己的憤怒的時候,誰也不會想要被她的怒火所波及。
帳篷之中,李破依舊在繼續,“卿等皆賢能之士,朕帶你們來此,非是逞強好勝,而是要為國爭利。”
說到這里,他指了指腳下,“這里是什么地方?想來你們應該還都記得,定襄郡,彎如牛角,直插突厥腹心。
朕之叔父四人,皆此地之戍卒,當年他們在時,正值楊廣大興土木,挖鑿運河之時,邊寨荒廢,眾人逃散。
只朕叔父四人未去,最終殞命于此,朕不說什么大道理,朕只知道,我們在哪里灑下了血,哪里就是我之疆土。
都說前人栽樹,后人納涼,樹要是倒了呢?不能等風雨來了才想辦法,我等要栽一顆更好更大的樹,或者干脆建一間屋舍出來才是正經。
所以跟突厥人談的時候,即便不能討回定襄郡,也不能任突厥人在此駐留,放牧,也不需說那許多,之前都商量好了的。
五原,榆林,營州,都要跟突厥人談一談,咱們常說,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西域,遼東皆偏遠之地,如今也是鞭長莫及,可以給突厥人一些便利。
通商上也可以讓一讓,你們要清楚,跟你們說話的都是些突厥顯貴,和咱們不一樣,沒有什么心懷天下,為國牧民之念。
只要對他們自己有好處,他們就會心動,所以盡量滿足他們的私欲,大事之上他們就會為我所用。
以諸卿之聰明,該怎么做就不用朕再多言了吧?”
聽到皇帝自陳家事,臣下們心中已無多少波瀾,這顯然是皇權穩固的象征,因為沒有什么人再去想皇帝出身卑微,不配為眾人之主。
他們在仔細聆聽著皇帝的說辭,皇帝的意圖將在之后的談判中得到忠實的貫徹。
而這些話聽在他們耳中,都覺皇帝還是那么英明,所言皆切中要害。
他們這些人確實和突厥人所求有所不同,雖說都難免有著私心和欲(和諧)念,可大家要的是功業,而非冗冗之利。
突厥人就算再過一百年,估計也不會產生這種心懷天下,建功立業,名傳青史的思維,因為他們沒有這樣的理論基礎作為支撐。
裴世清率先起身,躬身道:“陛下如此之明,臣等之后定盡心竭力,為天下人謀福,為子孫后代消除禍患。”
眾人紛紛起身附和……
李破擺了擺手讓眾人坐下說話,“突厥人心氣還在,一些事他們不可能答應下來,先跟他們拖一拖,七月過去之前看看局面,許能另有轉機。”
眾人不知皇帝口中轉機為何,也無人探問,皇帝既然心有考量,那他們只需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節奏行事便可。
大家一邊吃喝一邊又商議了一番,主要是突厥的東西兩個小可汗都沒有露面,王庭的承諾也就值得商榷。
突厥人的小可汗向來有獨走的習慣,所以不能把突厥人的許諾太當回事,說不定和王庭會盟之后,還要派遣使者去小可汗的面前重申一下盟約,或者是看看他們的態度什么的。
晚間終于下起了小雨,草原上的夜晚本就涼的很,如今更是好像進入了冬天一樣。
兩邊的人都不太好受,突厥人要習慣一些,唐人這里就要遭罪的多。
尤其是不能再點燃篝火,草原上黑乎乎的,伸手不見五指,軍兵們卻愈加戒備,白日里貴妃娘娘親手殺了一個突厥的將軍。
將士們聽聞之后都很振奮,如果說臣下們還會覺得貴妃娘娘行事略有魯莽的話,那么到了軍將們這里,那就是士氣大振的結果了。
如果不是軍官們極力約束,說不定唐軍士卒和突厥人就能借此起上一些沖突。
熱血沸騰的軍人和憤怒的突厥人離的這么近,確實有些危險。
所以晚間這邊的營地便加強了戒備,士卒們不顧寒冷,在雨中值守,一個個都被凍的不輕,卻也沒什么怨言,有的還想著這樣的鬼天氣,要是能去突厥人那里偷襲一下,把突厥人的可汗捉過來豈不是好?
嗯,估計突厥人有此想法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草原的帳篷當中,閃動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頂盔掛甲的羅士信鉆進了帳篷,稍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著還未休息的李破道了一句廢話,“嘿嘿,哥哥還沒睡呢?”
李破招了招手,“三郎辛苦了,來,坐下說話。”
看他坐定,李破又道:“外面要看緊一些,這鬼地方什么妖魔鬼怪都有,還是得小心點,你和你嫂嫂輪流值守,防著突厥人生變之外,也莫要讓手下人生事。”
羅士信點著大腦袋,“哥哥放心吧,有俺在誰也近不了哥哥的身,我來是跟哥哥說,咱們捉到幾個人,鬼鬼祟祟的偷了過來,身上的刀箭都抹著毒呢,被咱們給捉住了……”
嗯?李破直了直身子,心生狐疑,還真有這么愚蠢的家伙?
兩國會盟之處無遮無攔,而且戒備森嚴,凡是聰明點的人都不會這么干,挑起兩國事端的話,最大的受益者是誰?
他娘的,突厥人中的蠢貨還真是多啊。
“問沒問,都是些什么人?”
羅士信尷尬的搓了搓手,“都死了,是些死士……看長相也不是突厥人,應該是些投過去的賊子。”
李破皺眉想了想,擺手道:“那還說什么,就地埋了吧,一切如常就好。”
無憑無據的突厥人肯定不會認,說不定還要反咬一口,說你栽贓。
羅士信遺憾的點著頭,他已經有些年沒有領兵出來了,一直無事的話覺著有點無趣,如果能借機和突厥人廝殺一場,那才合他的心意。
白日里他在外值守,沒有能一顯身手,同樣讓他后悔萬分。
心里咒罵了幾聲突厥狗崽子,又跟李破念叨了幾句,突厥可汗離著這么近,不如讓他帶兵過去,擒下來也就是了,不用這么麻煩的跟他們浪費唇舌。
說的李破也很心動,但為了大唐體面著想,還是一腳將這廝踢出了帳篷,大晚上的兩個男人在這里竊竊私語,算個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