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寶滿身的風霜,人已經瘦的不成樣子了。
他根本顧不得在李秀寧面前保持基本的禮儀,狼吞虎咽中,順便喝了一口茶湯,卻被燙的齜牙咧嘴,這還不忘把肉往嘴里塞。
李秀寧埋怨了一聲,“你也是的,大冬天的往回趕,什么事這么急,可是查什么了?”
聽著像是埋怨,而李秀寧的手已經緊握住了自己的衣角。
馬三寶重重的點頭,含糊不清的道:“俺總算不負公主所托,把人給找見了,但跟他說不通,就是不愿帶俺去殿下墓前,說是那會打擾殿下清凈。
他娘的,沒護住殿下也就罷了,自己竟還過的挺好,已經在那邊娶妻生子,若非他知道殿下的墓在哪里,不然俺真想一刀砍了那廝。”
李秀寧心神震動,半晌才緩過勁來,幽幽道了一句,“還真是歿了?我還以為以他之能,就算敗了也當能保全自身……”
馬三寶戀戀不舍的放下筷子,干巴巴的嘟囔了一句,“還請公主節哀。”
他這幾年走遍了蜀中的山川,今次回轉,是終于得了結果,也算是為舊主盡了最后一分氣力。
他撇下官職,被李秀寧派往蜀中,追尋的自然不會是旁人,就是秦王李世民的下落。
他追索了幾年,終于是在漢中山間的一處蠻寨當中找見了當年的天策府左二領軍翟長孫,從他口中得知了秦王李世民的死訊。
此時李秀寧臉上已滿是悲色,兄弟幾個在時,已如仇寇,和她鬧的也生疏至極,可畢竟都是血脈至親。
她的父親李淵毒死了她的弟弟李元吉,自己也歿于長安宮中。
長兄李建成歿于潼關,如今他們都已歸葬于隴西祖地,唯有二哥李世民還流落在外,不知音訊。
對于她來說,既希望二哥能活著,又不希望……可謂是糾結的一塌糊涂,可聽不到準確的消息,她這心里一直難安。
生怕有一天突然聽說二哥再次起兵的消息,那對剛剛緩過點氣來的李氏而言,必定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她也會無法自處……
如今聽到二哥已歿,她悲痛的幾乎無法自制,可內心深處未嘗沒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其實在看到馬三寶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被矛盾的心理所折磨,一如當初在府中見到李破的時候那樣。
“這里已經沒有什么公主殿下了……這幾年辛苦你了,想要什么盡管跟我說,只要能做到的,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馬三寶明顯愣神了一下,他這人隨波逐流慣了,半輩子都在做人奴仆,受人驅使,對自己的生活沒什么追求,也無任何打算,只一心為主人效力而已。
此時他倒是一身輕松,畢竟不負所托嘛。
他抬頭看著眼前這位以前的公主殿下,看其容顏圓潤,滿面紅光,就知道主人這幾年過的很好。
可他心里卻不得勁,以他的聰明有些話本不會說,不過此時實在忍不住,便問了一句,“柴公的墓也在蜀中,我去年到那里拜祭了一下,墳墓頗為簡陋,也已長滿荒草,無人問津,您……就不曾有一絲記掛嗎?”
李秀寧揚了揚眉頭,冷笑一聲擺了擺手道:“這些話不該你來問我,明春我還有事交予你去辦,再去蜀中走上一趟,怎么也要弄清楚墳塋所在,尋個法子遷回到隴西去。
柴紹的墓柴氏的人都不曾理會,關我何事?你以前是他的書童,多多照看一下也就是了,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起。”
這才是熟悉的感覺,馬三寶立即縮起了脖子,拍著胸脯保證道:“公主……呃,夫人盡管放心,這事交給俺了。”
李秀寧至此已是心煩意亂,卻還不忘許下承諾,“辦完了這件事,以后你的榮華富貴也就都有了,明白嗎?”
馬三寶站起來躬身道:“夫人于我恩同再造,俺也不知該如何報答,只能說以后有事盡管吩咐于俺,定然不會讓您失望的。”
說完才摸了摸亂糟糟的胡子,做探頭探腦狀道:“夫人,俺想回家看看婆娘和崽子,您看成不成?”
李秀寧現在只想找個地方靜一靜,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你又不是大禹,弄的什么過家門而不入,盡管回去便是。
只是你要記得,別亂說話,就算在家中也給我閉緊了嘴巴,不然的話我饒不了你。”
辦了這么一件大事回來,沒得幾句好言好語,馬三寶卻沒有半點的委屈,滿臉歡喜的不住道謝,滿滿都是狗腿子的既視感。
說起來他其實跟隨在李秀寧身邊時日并不長,當年柴紹和李秀寧成親之時,夫妻立馬別居,柴紹卻還是把他留在了李秀寧府上。
隨后他便跟隨在李秀寧身邊,立下了不少功勞,和柴紹這個舊主的關系反而越來越遠了,當年他出使晉地的時候,還為李秀寧傳遞過書信呢。
別看李秀寧對他不假辭色,其實之前很是照顧,給他娶了個婆娘,還把他舉薦給了父親,馬三寶這才搖身一變,有了幾分氣候。
馬三寶喜滋滋的走了,富貴什么的對他來說有點遙遠,就是幾年沒回家了,直想插上翅膀飛回去。
他這會的心情就像是初來貴地的李破,滿心都是老婆孩子熱炕頭……
楚國夫人府的后宅竹林左近,又奏響了幽幽的琴聲,凡是聽到的人,就都知道夫人心情不太好,正在奏琴遣懷,輕易不要過去打擾。
所以長孫氏尋到這里的時候便有些猶豫,躊躇片刻,她還是遣開了從人,走上前去輕輕叩門。
良久里面才傳來李秀寧的聲音,聽著有些異樣,長孫氏更是加了小心,寄人籬下的人就是這般了,做什么事都要看人臉色。
當她入內見到盤坐于琴臺之前的小姑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對方眼睛紅紅的,臉上看著還有些浮腫,顯然是剛剛哭過。
長孫氏覺得自己來的真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