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彩玉坊十二家青樓,聯合主辦了這次音樂歌舞晚會。
他們其實不敢造太大的聲勢,本來想著和去年一樣,制作些精美的花燈,讓樓中的娘子露個面,也就了不得了,畢竟那里可是皇城,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平日里若非貴人們召喚,風塵中人哪里敢踏足這里半步?
只是今年到底是不一樣了,官府主動尋了上門,讓彩玉坊為長安的繁盛做出應有的貢獻,并放松了對他們的管制,求的就是一個熱熱鬧鬧,一年一個氣象。
于是彩玉坊的商家們動起了心思,消息傳出后,青樓中人簡直就是蜂起而從。
開始還有點擔心,但漸漸的官府的姿態讓他們徹底放下了戒備,索性聯合起來拔選燈魁,這事他們熟著呢,每擱兩三年的夏天,彩玉坊都要選出花魁,與那其實差不多。
因為官府給出了地方,操作起來就更為方便。
為了不相互干擾,大的青樓就圍著幾處荒廢的府邸占住了各處的路口,小的商家則穿插其中,大家還集資把府邸暫時賃下一晚,一方面弄一個躲避風寒之處,一方面算是給官府交足了孝敬。
當然了,皇城中的府邸啊,能讓他們這些人賃下暫住,絕對屬于前無古人的創造性舉措……
只此一條就值得青樓的商家搏一搏。
李上德尋音而至,他來的比較早,人流雖多,分散開去一個臺子前面就沒多少人了。
開樓子的那些商家就不用說了,絕對不比后來人傻,為“名聲”著想,必定還要雇些人手來捧場。
他們選花魁的時候就是這么干的,還要請一些“名士”過來點評。
尤其是這兩年南邊的名妓有了北上的跡象,且不守規矩,她們好像都不愿意在彩玉坊的樓中掛名,更喜歡自己玩……
比如說呂鄉君和去年來的李客卿,在長安名聲大噪,卻和彩玉坊沒什么交集。
這給了彩玉坊的青樓不少壓力,所以大家都想著借此機會,評出幾位娘子出來,表明北方佳人也不差什么。
李上德抬頭望去,先沒看人,而是打量著這個臺子。
彩幡招展,一看就不很正經,燈籠連成了串,掛在上面的,擺在地上的,都在寒風中飄搖,把臺子周圍照的很是明亮。
李上德仔細看了看,就知道這是隱仙閣的花臺,隱仙閣是哪個,他也不很清楚,河北那邊連年戰亂,已經沒什么花樣好耍。
臺上正有個小娘子在獻舞,讓李上德非常滿意的是,商家制作了些魚燈,由人挑著圍繞在小娘身邊,把小娘子照的光彩照人,尤其是在這寒夜之中,仿佛所有光亮都集于一身。
可惜就是冬天里穿著臃腫,不能展露其身姿,頗為遺憾。
小娘子在臺上一個大難度的旋舞,把衣服翻飛了起來,就算衣物比較厚實,卻還是能看出腰肢如柳,搖擺的讓人遐思萬千。
周圍觀看的人們一下便叫起了好,李上德被凍的有些僵硬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拍起了巴掌。
并暗自得意,果然是來的早些能看到精彩之處,小娘子已被凍的臉色通紅,過上一會流了鼻涕,怕是就不那么美了,哪里還敢登臺?
“臺上的是郭九娘,今年也就十五六的年紀,善綠腰,去年在隱仙閣掛牌,那里給青玉案配舞的就是她,頗受佳評,但也只是堪堪能被人稱上一聲大家而已。”
有人在說話,李上德豎起耳朵,一聽就知道是花街上的常客,他不由向旁邊看去。
不知什么時候,幾個人已是來到臺前,仰頭觀望。
有人輕笑了一聲,聲線很細,肯定是位小娘子,“燈會剛剛開始,人還不多,先登臺的自然不會是那種讓人一見傾心的女子。
所謂拋磚引玉,貴客遲來,咱們應是來的有些早了。”
李上德的注意力一下便被引了過去,接著燈火仔細觀瞧,那說話的娘子身量矮小,一身男子常服,衣物厚實的厲害,穿在她的身上讓她像極了一個半大的孩童,面面團團的站在那里。
不過人家說起話來口氣頗大,也很有“見識”的樣子,李上德想不太明白,她怎么這么清楚青樓之事,難道也是紅塵中人?
嗯,這人說話腔調有些怪,應該是個南人?
也許是感受到了李上德做賊一樣的目光,小娘子轉眼便看了過來,對上對方的目光,李上德都沒怎么看清楚對方的樣子,便猛的扭過了頭,臉也紅了起來。
小娘子嘻嘻笑了一聲,嘟囔了一句,“讀書人啊……”
她的身邊有人道:“既然來的早了,那就隨便在各處瞧瞧,咱們也分身乏術,看來今晚咱們怕是多數見不到燈魁了,可惜可惜。”
又是一個女子,聲音細細軟軟的,聽了就撓人心肺,這是誰家的女眷,怎么跑來了這里?
李上德耳朵豎的老高,腦子卻亂糟糟的,都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嗯,沒有奇跡發生,只一會工夫那些人便簇擁著兩位娘子離開,李上德本能的想要跟上去,但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尾行于人,覺著太過失禮。
讀書多,就是瞻前顧后,優柔寡斷……
有了這個插曲,李上德突然便沒了多少興致,又看了一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叫好之聲不斷,周圍也越發嘈雜,連伴音都聽不太清楚了。
李上德擠出了人群,向方才那些人離去的方向走了過去,隔了好一陣,也就不算尾行了,希望還能偶遇一下?
燈市漸漸進入了節奏,到處都是觀燈的百姓,人流如織,人聲鼎沸,夜晚好像都沸騰了起來。
人多了,好像天氣也不那么冷了。
李上德用衣袖擦了擦鼻涕,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人太多,他這輩子好像也沒見過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許只有當年河北義軍蜂起的時候能比一下?
轉過了兩個街角,他擠不進人群,便也稍稍打望,卻沒了剛入城時的興致,駐足片刻便無聊前行。
他覺著有點孤單了,入京的日子都是和兩位兄長在一起,如今散了開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正覺著是不是去尋一尋兩個不著調的兄長,晃眼間看到一個分外熟悉的人影,就在不遠處,他一下便看過去,扭的脖子很是難受,但看清之后卻是瞪大了眼睛。
他疾步上前,一把把那人揪住,怒道:“好你個李大郎,口不對心,只你為最。”
李義琰被嚇了一跳,扭頭兄弟二人對視,李義琰心說還真讓他給撞見了,糟糕至極,直想捂臉而走。
好在他有急才,擠出些尷尬的笑,“二郎讓我好找,分開之后心中總不踏實,臨行之前父親可是讓我們好好照顧于你的……”
李上德重重哼了一聲,“此時提起阿爺,不合適吧?”
說著話,他轉了轉眼珠,看著兄長狐疑的道:“你說堂兄會不會也來了這邊?”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李義琰大點其頭,“定是如此,不如咱們去尋一尋他?”
李上德翻了個白眼,心說堂兄平日看著可比你穩重多了,應該不會騙俺,你李大郎道貌岸然的,卻很不老實啊。
兩人遂又結伴而行,李義琰這下算是難受了,李上德時不時就要譏諷他兩句,他還沒法回懟,當場被抓了現行,還有什么好說的?
“方才俺聽人說起,現在還不是觀看娘子獻藝的好時候,得等一等……比如說像兄長這樣才學大的讀書人聚攏過來,或是那些觀燈的貴人到了,才會展現精彩之處。”
還有這樣的說法?李義琰悔的腸子都快青了。
這會兩個人都沒了興致,別人在觀燈,在看娘子們施展才能技藝,他們兩個只在人群里找人,想把李義琛也尋出來,好做個伴。
李義琛此時正跟人攀談。
與他說話的是兄弟兩人,一個一身的酒氣,醒了好像醉著,醉了卻又好像醒著,便是來觀燈,手里也拎著一個酒葫蘆,不時的飲上一口。
讓李義琛頗為感慨,果然是醉中仙王績,名不虛傳。
沒錯,他偶遇了王績,王靜兄弟。
他不認得二人,但王靜卻認得他是誰,明法科進士及第,杏林宴上坐了上席,當時王靜就在杏林之中,明顯是湊熱鬧去的。
所以去年那科進士他都認得……
王靜是花叢中人,最大的理想就是睡遍天下才女嬌娘,彩玉坊舉辦燈魁盛會自然少不了他這個花間浪子,他也正是評判之一。
至于兄長王績,純屬是被他拖來打底的,遇到該展露才學的時候,那自然是王績上去頂著。
王績如今日子過的不如在晉陽時那么逍遙自在了,朝廷征他為著作佐郎,修訂完隋史之后,又在修晉書。
為了能喝到宮中的好酒,他不得不埋頭案牘,連詩詞都作的少了,可只要有美酒吊著,他就不能不從。
而且他所著的酒經已經完成,如果能經朝廷刊印,那自然要比售于書商強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