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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的商隊去年冬天就到了雅隆河谷,六牦牛部的王城,匹播城。
雅隆人重商,和突厥那樣的游牧民族大體相同,主要是自己產出不夠,所以需要商人補足缺陷。
大唐來的商隊帶的貨物不多,就算稀奇了些,對于高原部族來說,其實也算不得什么。
可商人身后如果有一個強大的帝國作為依靠的話,那就是另外一個說法了。
大唐這個名字如今對于吐蕃人來說,已經不算陌生。
齊勒布戰敗的消息早就傳回到了山南,傳聞中的大隋已被大唐所取代,而且在戰場上表現出了自己的強大。
貴族們耳邊并不缺乏向敵人復仇的聲音,但在吐蕃陷入內亂的時節,已經無人再提,大唐商人來到匹播城后甚至得到了棄宗弄贊的親切接見。
“商人們”看著近在咫尺的大功勞也很糾結,最終他們還是決定把所攜帶的寒食散獻上,沒有去玩搏命一擊的把戲,畢竟他們并非死士,而是諜探。
寒食散他們帶了不少,都是由御醫秘制,全套工藝,效果杠杠的,夠吐蕃王吃上一年半載絕無問題。
很快這東西便被吐蕃人奉為了神藥,顯然他們和魏晉名士的身體結構沒什么不同。
一年多過去,年輕的吐蕃贊普已是對寒食散須臾也離開不得,只是所余無幾,棄宗弄贊便極為珍惜,輕易不敢多吃了。
現在他只想跟遠方的唐國盡快通商,那個強大的國度里有很多好東西,比如能讓他見到神靈的寒食散。
棄宗弄贊的精神明顯亢奮了起來,他不知道的是,毒素已經慢慢侵蝕了他的骨肉血液,影響到了他的神經。
近幾個月來,因為劑量越來越大,他身體上已經漸漸發散出了一股腥臭的異味,身上脆弱之處,也顯出了斑駁的痕跡,時常麻癢無比,接下來很可能就是潰爛。
這種情況在魏晉之時的中原貴族當中很是平常,所以魏晉名士們會以濃重的熏香來掩蓋體臭,而頭臉之處一旦有潰爛的污痕,人也會變得瘋瘋癲癲。
魏晉名士狂放之名,有一大部分都源于寒食散的藥效。
棄宗弄贊對此一無所知,他覺得每次食用寒食散,都會見到神靈在向他招手,也許真有其神異也說不準呢。
此時棄宗弄贊只感覺自己精力勃發,野心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燒,他回頭望向如云般鋪在荒原上的勇士,用力的揮舞起了手臂,臉上的神色狂熱而又猙獰。
雅隆部的戰士們像波浪般舉起了手上參差不齊的武器,縱聲嚎叫了起來,隨著嗚咽的號角聲響起,意味著戰爭開始了。
大隊的雅隆部騎士將脫掉的衣物搭在馬上,在首領們的帶領下催動坐騎毫不猶豫的沖入了冰涼的河水當中。
雅隆部的反撲堅決而又突然,他們從桑野寺東邊不遠處渡過了雅隆河,立即迅猛的撲向了桑野寺。
在這里駐扎的蘇毗人只有一千多人,他們在桑野寺駐扎的作用,在蘇毗末羅預想之中,一來是作為蘇毗大軍南下的先鋒所部,二來也是防備雅隆諸部突然渡河反攻。
所以雅隆部大軍的動向,被他們先一步察之。
領兵的將領立即做出了反應,雅隆部的大軍人數太多了,他們不是對手,于是一千多人馬上撤離了桑野寺,向北方退了回去。
吐蕃人的內訌,沒人考慮太多戰略戰術上的問題,即便是最為聰明的吐蕃將領,也對硬碰硬的廝殺充滿了興趣。
敵人少就盡量撲上去殺死敵人,敵人太多的話,那就逃走并召更多的人來跟敵人作戰,稍微能夠做出變通的是,盡量尋找敵人少的時候欺負他們。
他們攻打吐谷渾諸部的時候就是這么干的,吐谷渾各部的戰斗力不如吐蕃人,而且聯軍當中往往矛盾叢生。
這讓吐蕃人尋找到了很多戰機,把吐谷渾人打的抱頭鼠竄。
吐蕃人的內訌一般也是這種模樣,沒有伏擊,沒有圍城打援,而他們也沒有糧道之類的可以斷絕。
一哄而上,勝利的人就乘勝追擊,失敗的就漫山遍野的逃竄,原始而粗暴,沒有任何戰略戰術的思想可以遵循。
大家拼的就是誰的兵卒更加勇猛,人數更多,還有就是戰場紀律如何。
雅隆部之所以能夠建立吐蕃王國,就是因為他們在所有的方面都有著優勢,朗日輪贊以及歷代六牦牛部的王者們,對雅隆各部進行了一系列的軍政改革。
使他們從山南地區最為原始的部族蛻變成了最先進的力量,最終征服了不思進取的香雄和蘇毗。
這其實就是吐蕃的歷史……
如今新王帶領著雅隆部的勇士再次踏上了雅隆河北岸的土地,沉寂了三四年的他們,對叛逆者展開了頗為狂暴的反撲。
這并非沒有任何頭腦的攻擊,為了這場戰爭,年輕的棄宗弄贊和他的大臣們已經準備了一個冬天。
最終棄宗弄贊勸服大臣們,同意他起兵北上的原因其實在于,香雄王喀耿澤聶敘同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作為交換條件,棄宗弄贊承認喀耿澤聶敘對大小羊同諸部的統治,一旦他擊敗了蘇毗,香雄則會成為吐蕃之藩屬。
這中間香雄寺廟中的僧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為他們不喜歡戰亂,而雅隆部的新王也曾經在他們的寺廟中游歷過……
實際上棄宗弄贊的判斷很正確,叛亂的各部貴族只是一小部分,很多人對吐蕃的統治并不抵觸,甚至持歡迎態度,這種情形在普通牧民當中更為普遍,因為他們在吐蕃的統治之下得到了好處。
也就是吐蕃人不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句話,不然的話理解起來會更為清晰準確。
所以說如今對于雅隆諸部而言,危險的地方只在于蘇毗人的小女王在蘇毗人當中威望很高,蘇毗人又頗為善戰,蘇毗人還得到了多彌地區的游牧部落,以及東邊的一些山地部族的支持,在戰場上很難徹底擊潰他們。
而且香雄人的口頭承諾并不那么可信,一旦雅隆人的大軍在戰場上失敗了,甚至是處于劣勢,那么也就不用指望香雄人會兌現他們的承諾。
不管雅隆人怎么想恢復吐蕃的統治權,實際上,都不能改變雅隆河北岸以前是蘇毗人地盤的事實。
邏些城所在的吉若江恩地區,很早以前是吉氏部落繁衍生息之地,他們的首領以吉為姓,受蘇毗人轄制。
如今占據了邏些城的是吐蕃的大臣謝烏麻昆,他就是吉氏部落的家臣謝烏氏族的子孫。
雅隆大軍過河北上,先占據了雅隆河便的桑野寺,隨即迅速北上經糜古來到了吉曲河邊,這條在吐蕃語中意為吉祥如意的大河是吐蕃山南地區最為重要的河流之一。
為這片土地帶來了勃勃的生機,孕育了不少古老的部族,同樣也見證了吐蕃各個部族的歷史。
雅隆人行動雖快,但時刻在防備著他們的蘇毗人還是關鍵時刻快速的聚集起來,在褚雜組成了五千多人的大軍,于吉曲河北岸嚴陣以待。
這對于交戰雙方來說,都是決定命運的一戰,所以他們表現的很謹慎。
在吉曲河南岸,雅隆各部的大軍沒有輕易渡河,而是停在了這里,雙方都不知道半渡而擊之類的戰術,可簡單的道理他們還算明白,大河橫在眼前,渡河去攻打對方很吃虧。
不過雅隆人預謀已久,不會被這點困難難住。
棄宗弄贊親率主力六千多人在河邊與蘇毗大軍對峙,卻命心腹將領率兩千人去了吉曲河下游。
在水流最為湍急,蘇毗人最不在意的地方渡過了吉曲河。
大唐元貞六年四月末,渡過吉曲河的兩千雅隆騎兵向蘇毗大軍發起了猛攻。
如果是有著智謀的中原將領,應該不會這樣做,兩千人的兵力在短時間內并不足以擊敗蘇毗人,如果去攻打蘇毗大軍的后路,也就是褚雜城,一定會最大程度的引發敵人的慌亂。
可吐蕃人就是這樣,能夠想到分兵渡河之策就已經算是不錯了,卻也無法布置更多有針對性的戰略戰術。
一場敵我雙方加起來也就一萬多人的戰事就此在吉曲河邊拉開了序幕,卻是決定山南腹地歸屬,甚至是將來還有沒有吐蕃這個名字的一場戰爭。
雅隆人和蘇毗人各自出兵數千,在這里進行了一場“曠世大戰”。
當是時,吉曲河北岸,也就是在邏些城東不足百里的地方,隨著號角聲接連響起,殺聲四起。
臉上涂著油彩,皮膚黝黑,身體強壯,生性野蠻的荒原戰士騎著矮小的高原馬,疾馳向前。
大大小小的石頭像雨點般飛上了半空,在對方陣中落下,疾馳中的騎士被砸的頭破血流,紛紛慘叫掉了下馬。
隆隆的馬蹄聲掩蓋了這一切,震蕩的河水都泛起了漣漪,在漫天灰塵的掩蓋之下,幾年前還并肩站在一處的部族戰士揮舞著手中簡陋的武器,狠命的向對方招呼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