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曉得的,司農寺培植花木,整治園林,皆乃寺中之政。
那白疊子又被陛下許為棉花,已被列為寺中上品,
非為觀賞之用,至今培植也差不多有三年了。
這棉花……種起來比桑麻容易的多,在靈州,涼州,乃至于榆林都可栽種,產量也是最佳,反而是在首現蹤跡的嶺南,
江南等地,
所獲不多,也是怪了。
不過聽聞此物乃從西域傳至中土,要是按照這個說法,一切倒也說的過去。
尚書莫要嫌俺嘮叨,俺是想說,此物既然如此得用,明年寺中會令人督促各處大量栽種,也許產出將倍于今年。
足夠供軍前將士所用,那樣一來,戶部怕是要早做準備。
趁著還有時間,
應該多設下些織坊……”
聽他說的這些,蘇亶微有些失望,此等事戶部能想不到嗎?光今年就陸續送到東海數十萬件棉衣,把戶部上下著實忙的焦頭爛額。
這是因為工部那邊剛剛嘗試趕制大量制作棉衣的織坊,器具需要現做,
織工也要現行招募,于是給戶部來了個突然襲擊,
讓戶部有些措手不及而已。
今年若還不長記性,他這個戶部尚書也就不用當了。
當然了,
竇誕所言還是有些東西的,他明顯是在告訴蘇亶,制作棉衣的原材料根本不用擔心供不應求,牟足勁開工就行。
這樣的話,戶部確實需要好好準備一下。
只是蘇亶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竇誕,“依照光大所言,這些應該說予云尚書聽吧?”
棉衣制作的事情歸工部掌管,戶部管的是采購,然后與兵部合作,一起給送去軍前,大家各司其職,誰也不會輕易去侵占別人的職權,不然那會鬧出人命來的。
竇誕則道:“云尚書不好說話的緊,光大怎敢在他面前暢所欲言?”
說到云定興,兩人不由相視一笑。
云定興名聲都不是一個差字能形容的了的了,即便皇帝信用于他,旁人說起云定興云大尚書來,
也不會有半句好話。
又有人進來添茶,
兩人都是朝廷重臣,
沉得住氣,
他們都知道,最終要解決的問題還在于戶部和司農寺的值守權責上面。
這個不捋清楚了,即便今日談的再好,也是無用。
閑聊之間,蘇亶一直在想著過后是不是應該去拜會一下中書令蕭禹,因為中書才是此事的關鍵。
當然了,他不可能冒失的突然去跟蕭禹相談,還是得知會尚書左仆射溫彥博一聲,最好是先取得溫彥博的支持,用省中的名義去跟蕭禹打交道。
事情還不能做的太過,要把握好分寸,因為把司農寺分出去,是皇帝的詔令,這次欺負的竇光大有點過頭,就惹來了皇帝的訓斥。
所以說這條線在哪里,還需要仔細斟酌一下,最好竇光大自己識時務一些,不要糾纏不休。
閑話兩句緩了緩,兩人才又回到原來的話題。
“棉衣如此好用,尚書想沒想過,給軍將們補齊冬衣之后又該如何?織坊肯定多建一些吧。
俺還聽阿弟說過,匠作監制作出了一種叫竹紙的東西,輕薄耐用,取材之便一如棉花,俯拾皆是。
還有印刻之術……俺聽了聽,那已非是人力所能及,俺那阿弟還說了,要在筆墨上下些功夫。
到時藏書遍地,凡有志向學者,皆可開蒙識字,舞文弄墨,依俺看來,盛況可期矣。”
蘇亶眨巴著眼睛,這些事情他都聽過一些,工部現在非常活躍,作為工部尚書的云定興,位置牢固的很。
但你跟俺說這些做什么?
只聽竇誕話鋒一轉,“如此這般,想來不久云尚書就要上門求到戶部了吧?”
蘇亶沉吟片刻,一下明白了過來,撫掌而笑,“光大所言極是,可都是國事來的,哪里談得上求不求一說?”
竇誕有竇師綸這個弟弟,如今對工部很熟悉,方才所言,其實就是告訴蘇亶,有些事朝廷醞釀已久,正在蓄勢待發之時。
之后工部需要的錢糧之巨,很可能超出人的意料之外。
云定興若不想坐蠟,就得來跟戶部商量,然后才能一起出個章程,走省中,然后遞到御前。
這是朝中官員們正常的做事流程,即便是皇帝覺著很滿意,也要在三省之中流轉一圈才行。
也就是李破是開國之君,他的詔令還沒有被誰封駁過,擱在別的皇帝身上,就這套流程,很顯然是有意無意的在限制皇權,三省之間也會形成制衡。
而自李破登基以來,他也很重視程序的正義性,不會因為有誰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自己覺著可以,便詔令施行。
多數都會讓人過后上書按照正常的流程來,緊急一些的他則會直接下發省中讓臣下進行議決。
看似拖沓,實際上卻穩定了朝中的政治氛圍,同時也給朝臣們一種皇帝不會偏聽偏信的形象。
而政治就是如此,讀書人最討厭幸進之徒了。
什么是幸進之徒,就是跟在皇帝身邊,能與皇帝說得上話,讓皇帝今天一個主意,明天一個主意的那些人。
不問朝臣,卻問心腹侍從,或者總被吹枕頭發,這儼然就是昏君的一個典型特征。
李破做事有板有眼,那么臣下們也就會守規矩。
像是云定興這樣的家伙,若是楊二主政,他若需要用到錢糧,才不會直接去找戶部,一定是先找虞世基等楊廣寵臣說話。
因為他們點頭了,事情也就成了八分,剩下的兩分不在于你有多能干,而在于回扣問題,上行下效間,前隋亡的是一點也不冤。
還是那句話,王朝興替,原因上大體一致,楊廣算是其中異數,不能一概論之。
話說開了,蘇亶覺著竇光大很有些眼界,但要說他有多高興,如獲至寶那般,也是扯淡。
戶部掌管錢糧命脈,別說是工部,其他各部衙求到戶部門上的事情多了去了,是他去工部說話,還是云定興來戶部,其實都是面子問題,無關緊要。
不管在哪交談,云定興也不敢得罪于他。
此時他琢磨著竇誕所言,問了一句,“光大似有未盡之意?”
竇誕抿了口茶,看著蘇亶心中暗罵,他娘的,俺又不是你的下官,這裝模作樣的還真令人生厭啊。
“尚書明知故問,之前所說,皆乃不可多得之產業,工部哪能獨得其利?而且,俺覺得尚書還是應該問一問武侍郎。
武侍郎出身商賈,家財巨萬,在如何謀利之上,怕是咱們兩個在一起也頂不得他一人啊。”
笑容終于在蘇亶臉上綻開,今年戶部忙于支應戰事所需,未曾太過考慮其他,聽竇誕這么一說,有前有后的,蘇亶也就明白,明年戶部的重心不可能再放到軍事之上了。
竇誕還在說著,“比如那棉花,和桑麻之屬不太一樣,也許寺中開始時還能掌管在手中,可一旦產業興盛起來,寺中那點人哪里顧得周全?
所以說,最終還得仰仗蘇尚書……”
說完還向蘇亶拱了拱手。
這些姿態擺出來,蘇亶暗道了一聲懂事,心說要是早這么不就完了,戶部多少大事待決,俺還能時刻為難于你?
蘇亶的笑容變得越發燦爛而又親近,虛扶了一下,笑道:“光大說哪里話,怎么說咱們也曾在一部任職不是?
之前光大所言,可謂是字字千金,蘇某受教了。”
說到這里,他也拱手一禮,竇誕趕緊欠身,“拋磚引玉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到此,兩人算是默契的把之前那些事故揭過去了。
蘇亶必須承人家這個情,因為竇光大說的是方略,給他扎實的提了個醒,朝中明年可能有所動作。
當然,這些操作肯定離不開戶部,但你提前想到了,越早知道大方向,到時辦起事來效果就會越好,尤其是在君前答對的時候。
而在具體事宜上,可以做的就更多了,工部?工部能管理好什么產業?還不是得戶部來操持?
武士彟那人深得帝寵,又是商賈出身,用在這種地方正合適。
既然承了情,在其他事上就不得不放一放。
蘇亶沉吟片刻,說道:“司農寺和戶部本是同根而生,北齊始立,那時的情形光大應該曉得,主憂臣疑,遂有分權之舉爾。
到了前隋也就廢止了,為何?文皇帝大權獨攬,高颎,楊素,還有我家祖上,皆乃一時之選。
三省六部,盡可操持國事,不需九寺輔政,所以九寺多被廢棄,司農寺便是其中之一。”
見蘇亶講古,竇誕雖然也都清楚,卻沒什么不耐煩,反而打起了精神。
這會趁機問道:“說句不該說的話,照尚書所說,陛下開國之君,其威盛于文皇帝多矣,為何還要重立司農寺?”
蘇亶笑了,“陛下起兵于云內,光大好像也去過那里吧?”
竇誕有些尷尬的點頭,“嘿嘿,倒是去過,那時蘇尚書不也在嗎?
那會俺還在奇怪,武功蘇氏的人為何會在云內?現在看來啊,卻是眼界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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